雪青錯愕仰起頭,隻見蕭臨深淺笑著,像是在同她玩笑,叉著兩隻手在胸前,慵懶地站著。
“小姐,他說的話,是……真的?”
盛願點了點頭,解釋道:“是他,親眼見了知春想要下毒,並且,那藥,是瑤珠給的。”
雪青呆住,難以置信地撇了一眼蕭臨深。
少年抬眸,眼神冷淡,像是回應這件事不容置疑,是真的。
盛願把手中的研缽,放在了正堂的方桌,坐在一側太師椅上,神色凝重。
她本應驗過,這壺水是否有問題,可盛願隻想親口聽知春說。
如今原樣藏起來,等今夜治好盛雲夕,回來再問不遲。
她想知道,知春的背後,是盛雲夕?還是主母柳若音?
雪青把那水壺藏好之後,走過來時麵色焦急,站在盛願身邊。
蕭臨深見這對主仆有話要說,便斜倚在柱子上,眼神打量著她們,沉默不言。
“瑤珠給的毒藥,難道是二小姐想害你?可知春……這一個月,我瞧她不像是心思狠毒的人。”
雪青低著頭沉思,她同知春住在一個廂房裡,日常交集頗多。
隻知道同她年紀相仿,但性格孑然不同。
知春不愛說話,膽小怕事,也甚少和人交際。
“那回京之後,小姐治療水土不服的藥,可都是她盯著熬煮的……”
盛願來了盛京之後,因著天氣太冷,病倒了幾天,主母讓外頭的大夫給看病,開了藥。
她本就是醫者,查看過藥方藥材,也品得出藥湯是否有異。
所以盛願知道,從前的藥,知春並未動過手腳。
今日不知她為何,突然就想動手了?
“彆擔心,她並未在從前的藥裡動手腳。”盛願朝她焦急的臉龐,淡然一笑,轉而又拉上她的手。
“以後她接手的東西,都要分外留意,特彆是你,一直同她住在一起。”
盛願叮囑完,還是覺得不妥。
“今後上夜,你同我一起睡在臥房,就不需要她輪值了,不這樣,我不放心。”
“小姐……”雪青眼中含著感動,但她拒絕了盛願。
“我知道你為我擔心,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想,我還是留在廂房吧。好歹,我還能看著她。”
她捏緊了盛願的手,盛願感受著她手上傳來的力道,見她堅定的眼神望向自己。
雪青慢慢地俯身上前,靠近耳畔。
“小姐有沒有想過,也許,並不是二小姐……也許是主母……”
她說完慢慢地起身,眼珠顫動,語氣呆滯,像是在害怕。
盛願嘴角勾著一抹笑,眼神肯定了雪青的猜想。
她們雖然對外是主仆,可二人情同姐妹。
十幾年相互陪伴長大的情誼,自然對於彼此的想法,心領神會。
“我知道了。”雪青釋然地一笑,“我會看著她,同時不讓她起疑。”
她明白,盛願如今按兵不動,自然不是怕盛雲夕,而是更怕,當家主母……
“去換一壺新的熱水來吧,我要試藥了。”
盛願身子往方桌轉過去,拿起桌上的銀質茶杯,從研缽中舀起小指蓋大小的粉末,放了進去。
雪青聽令後,已然出門去了,關上門,冷風撲在蕭臨深的臉上。
他在一側閒得發慌,欣賞了一段主仆情深。
聽得盛願竟然能從成品湯藥中,還能分辨是否有異。
心中不禁猜想,此等精湛醫術,可她如此年輕,師出何處?
蕭臨深對她起了好奇,後背一用勁,便騰身起來,慢條斯理地向盛願的方向走去。
他高大的影子落在盛願的臉上,遮住了她的光線,她一坐下便開始犯困。
也過了最餓的時候,盛願也感受不到餓了,現下隻想倒頭就睡。
“這便是你配的藥?”蕭臨深一望桌上那小小茶杯裡的粉末,“就這點分量?真能治病救人?”
“閣下要是懷疑我的醫術,那便另請高明吧。”
她的話音像是不悅,蕭臨深不明白,他隻是尋常一問,怎麼又惹到她了?
少女的眼睫濃密細長,此刻一隻手撐著臉頰,閉目養神,都懶得抬眼看他。
盛願有氣無力地說完,才察覺自己的態度過於強硬。
一時忘記了,眼前的少年可是桓王的人……
她猛然睜眼,蕭臨深的身影落在她的眼眸之中,他背著光,碎發都像是在發光。
她的那根簪子,還插在他隨手挽起的發髻上。
蕭臨深向她伸出了右手,右手掌心黑線順著掌紋,慢慢滲透進了五指,即將蔓延上指節。
“這藥,是治我的毒的嗎?”
少年話音輕柔,此刻像是在謙虛地詢問盛願的意見。
她以為自己迷了眼,怎麼他此刻,並不十分討厭,語氣婉轉,不氣人了……
盛願隻覺得他那雙桃花眼深邃,像是能把人吸進去,她晃了晃腦袋,才清醒過來。
“你往旁邊站站,擋著我的光了。”
少女的話一出口,打碎了方才氤氳的奇妙氛圍。
蕭臨深往旁邊挪了位置,索性直接坐在了她的對麵。
盛願示意他把手往她身前放,搭上了蕭臨深的脈搏,閉著眼探知脈象。
她的手在如此溫暖的房間裡,還凍得像塊冰。
蕭臨深臉色微沉,方才逗弄她的心思,消失殆儘。
她的氣色雖然看起來紅潤,可精氣神像是被霜打蔫了的野草。
如今閉著眼睛,仿佛困得要睡著。
好一會,她才睜開眼睛,說道。
“並無大礙,楚公子服過我的解藥,鉤吻之毒無需擔心擴散。”
盛願轉過頭看著他,語氣輕鬆,“等我把剩餘的解藥配好了,便都能治好了。”
蕭臨深見她一本正經地胡謅,忍不住笑意。
可他還是強行止住了上揚的嘴角,饒有興趣地繼續攤開他的手。
“姑娘可否詳細同我說說,你這解鉤吻之毒的解藥,藥理為何?”
他一臉期待,藏著笑意。
盛願挑了一下眉毛,總覺得眼前的少年,像是在捉弄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否過於敏感,可少年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為何?
他又不會醫,怎麼會突然問藥理?
鉤吻之毒本就是胡說的,如今讓她現編,她隻得敷衍過去了。
“怎麼?楚公子也想學醫了?”
少女語氣輕佻,轉過臉不看向他,像是不屑告訴他。
蕭臨深聽著,輕笑一聲,他知曉,盛願是還沒想好怎麼回他的話。
盛願聽他一聲爽朗的笑,猛然轉過頭,湊近,緊盯著他。
“楚公子笑什麼?”
蕭臨深怕露餡,隻得無奈地說:“在下不過是個粗人,即使姑娘教我,隻怕我也學不會。”
見她還盯著,又歎道:“自嘲罷了,姑娘的醫術精湛,不知師出何處?”
盛願聽他如此說,倒是放心地坐了回去。
她還以為他知道了鉤吻之毒的破綻,所以才平白無故地問起藥理。
“家師籍籍無名,一鄉野村夫,難道楚公子也有興趣知道?”
蕭臨深收回了手,正襟危坐,“隻是好奇一問,姑娘不必如此自謙。”
他自然不信一個,能空手書寫下三張藥方,同時還能辨彆他人,是否在自己的藥中動手的少女。
師傅會是無名之輩,更何況那所謂忘憂症的藥材,可是價值不菲。
今夜蕭臨深從東城兵馬司出來之後,便接到了黑鷹傳信。
江夜,寒明連夜將三張藥方上的藥材儘數收集,交於了他。
寒明特意說,那份忘憂症的藥材,可是把他這些年的珍藏,全都搜刮了個遍,才勉強湊齊。
蕭臨深本以為盛願一直推辭,不願替他醫治忘憂症,是怕麻煩。
現在看來,隻是藥材太貴,她一閨閣姑娘,月例銀子也少,根本無法買到。
他懷中,還留著盛願給他“買藥”的銀子。
雖然對於他一王爺來說,九牛一毛。
可對於她,一剛從鄉下蠻荒之地而來的女子,委實算多了。
蕭臨深拿到藥材離去之時,想起掌心的黑線,以及那所謂的忘憂症是否存在,特意叫寒明把了脈。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少女這所謂的鉤吻之毒的解藥,那手掌的黑線,隻是障眼法罷了。
對身體並無礙,不是藥也不是毒,更像是為了讓人害怕,才不得不聽命於她。
畢竟平常人的手不會無緣無故,掌心變黑,看著像是中毒。
至於那所謂的以毒攻毒的後遺症,遺忘記憶,蕭臨深一一同寒明細說之後。
寒明平時冷麵的眉眼,竟然第一次表現出了錯愕。
細細地把過脈象之後,隻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也探不出蕭臨深身上,有奇怪的地方,至於失憶,他隻能叮囑說,且看後效。
至於為何如此,寒明說要等回府之後,待他查過醫書古籍,才能知曉。
蕭臨深從回憶中回過神,輕輕撇過頭,眼神餘光,瞄向旁邊的少女。
盛願的臉龐雖然看著稚嫩,年歲也小,可心思卻是謹慎的很。
蕭臨深知曉眼前的少女誆騙了他,可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惱怒。
從外頭回相府的這一路,他甚至有些期待,再次見到盛願,瞧她正兒八經演戲的樣子……
見她越是正經,他便越想挑逗她,故而今夜語氣輕佻了不少。
他從未如此輕鬆地活過,世人眼中的他,是人人畏懼的活閻王罷了。
可少女察覺出異常,偷偷觀察他,一頭霧水的樣子,讓蕭臨深覺得,分外有趣。
二人心中各有猜想,靜坐片刻之後,門再次被推開。
雪青拿著一個黑色的暖壺,走了進來。
“小姐,水來了。”
盛願待她走近,遞給了她那放了藥粉的銀杯子,雪青順勢地倒上了熱水。
粉末在杯底化開,融成了灰褐色的藥水,看著像是被稀釋之後的芝麻糊,但聞著有股血腥之氣。
以五毒蟲此等活物入藥,自然會同尋常草木藥材,散發不一樣的味道。
盛願的眼神一直未曾離開飄忽的熱氣,她伸手拿起杯子,將要喝下去。
“小姐,你真的要親自喝嗎?要不我來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