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看病要脫衣服了!你快穿上!”
盛願紅著臉,急了眼,聲調都高了不少。
她氣惱地轉過身,不再看他。
她可未曾答應過,幫他看身上的傷。
僅僅是為了治好他失憶的後遺症,趕緊了解這樁麻煩事,這才留住他。
沒想到他一個外人,倒像是進了他自己家一般尋常,寬衣解帶,毫不客氣。
她雖然身為醫者,在南平時見過的病患,皆是婦人,偶爾有男人,也是規規矩矩的。
哪裡像他……這般奔放……
蕭臨深見少女轉過身去,聳了聳肩,無奈地把方才擦得差不多的黑色外袍穿上。
穿戴整齊,他一甩衣擺,這才大步邁向盛願的方向。
“方才你有求於我?”
少年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耳畔,盛願微微仰頭,才看得見蕭臨深的臉龐。
昏暗的火光落在他的臉上,背光一側,輪廓清晰,棱角分明。
他緩慢地撇過臉,火苗在他的眼眸中晃動,右耳耳垂的黑痣分明,青絲直直地垂在身後。
盛願咽了口水,收回望向他的目光,指著包袱說道。
“我脫力了,打不開,你幫我開一下。”
蕭臨深一手提起包袱,另一隻手從袖口中突然伸出一把匕首,他手腕一轉。
電光火石之間,桌上包袱係著的死結,被割裂成了兩段,裡頭的東西轟然倒在桌子上,撒落出來。
他握著匕首的手修長有力,此刻又不著痕跡地把匕首收了回去。
盛願在一旁看呆了,目光隻停留在那雙指節分明的手上,他的手長且白皙。
光看手背,無法判斷他是習武之人。
但盛願見過他的掌心,老繭凸起,想必習武年歲已久。
“好了。”蕭臨深輕鬆地說道。
“多謝。”盛願也不同他多說,隻忙著上手翻找她需要的藥材。
隻見那一大袋包袱裡,分了幾個閃著銀光的小包袱,盛願以為是她餓得晃眼了。
上手一摸材質,柔軟細膩,絲線泛著銀色的光,竟然是織銀布?
雖不及織金布用料為金箔金粉稀罕,可這織銀布工藝更為繁瑣。
她眼前的這幾張布,紋路清晰,色彩鮮明,竟被用來包東西?
哪家藥店會做這等虧本生意?
盛願又撇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心中想著為何他每次現身,都能拿來如此好東西?
當真是偷東西也這般有眼光?
盛願隻在心中暗自生疑,拉開椅子自顧自地坐下,將幾個布料包裹著的藥材,一一擺在桌上。
她小心翼翼地將包裹的銀布拆卸,不一會,四個包袱被她拆開了三個,都是形狀各異的藥材。
一副是治療盛雲夕的疹子,一副是假意解他身上的鉤吻之毒,最後一副……
其中分量最大的一包,竟然是一整副治療忘憂症的藥材?
靈芝仙草,天山雪蓮,烏風草……
盛願不可思議地抬眼,蕭臨深此時斜倚在桌子的邊緣,雙手環胸。
他本在看盛願如何配藥,此刻對上了少女的視線,他略感疑惑。
“有問題?”
盛願不說話,皺著眉,盯了他一會才開口。
“你這是打劫了幾個藥店?人家怎麼會把鎮店之寶,交給你?”
蕭臨深被她問住,這藥材都是他通過黑鷹傳信,讓江夜和寒明籌集的。
寒明是他的醫士,蕭臨深自然不會去檢查這藥材是否完好,並且他也不認得。
他不知如何向盛願解釋,隻能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我隻是亮出匕首,他們便把藥材都給了我。”
“你……”
他那雙桃花眼裡滿是無辜,盛願欲言又止,扶著腦門,垂下頭,倒吸幾口涼氣。
這便是她不願意為他治療失憶的原因,單拿一樣出來,便是鎮店之寶,誰會輕易拿出來?
她的月例銀子還不夠日常花銷,還想買珍惜的藥,癡人說夢。
真沒想到如今身前這少年,竟然真的做到了,收集了一整副藥材?
也罷,來日他不要供出她才是幕後主使,便萬事大吉了。
盛願歎了口氣,京城的藥鋪都丟了鎮館之寶,想必明日該傳出來一個驚天見聞。
京城裡來了個長得俊美的江洋大盜,一夜之間偷遍了各大藥鋪,全城通緝中。
“很棘手?”
蕭臨深見少女閉著眼眸,嘴角還一陣陣抽搐,猜想是不是藥材有問題。
盛願皮笑肉不笑,側臉望向他,說道:“楚公子,今夜沒人見過你的臉吧?”
蕭臨深還未反應,她那聲楚公子是在喊他。
“如果你和你的丫鬟不算人的話,那便沒有了。”
盛願被氣得咳嗽了兩聲,“我說的是外頭藥鋪的人!”
眼前這少年雖然長相出挑,可這嘴裡怎麼都說不出幾句好話……
一夜之間,少年仿佛變了個人,之前他還會替她偷盛雲夕的吃食。
搶完藥材回來後,竟然如此陰陽怪氣,仿佛每句話都在嗆她……
“哦,姑娘說外頭的人,那自然沒有。”
蕭臨深意味深長地盯著盛願,她吃癟地鼓著嘴,分外可愛。
盛願聽了之後,心中鬆了口氣,隻要沒人看見他的臉便好,不然事情就越鬨越大了。
“楚公子還呆在這,是想看我配藥嗎?”盛願見他嘴角勾著不懷好意的笑,隻能下逐客令了。
“難道這是姑娘的不傳之方?”
他像是要賴著不走,長腿自然地交叉踩地,斜靠在她的桌子旁,上半身微微傾向她的方向。
“你若是不怕中毒,大可在這繼續呆著。”
盛願聲音冷冽,神情認真,她耽誤了好長時間,得加快速度了。
她的話並非戲言,而是方才從匣子裡拿出來,碾碎成粉末的五毒蟲,的確是劇毒。
能毒死人,也能救人,隻消用彆的藥材,化解毒性,便能入藥。
這是師傅所謂的,好人用便是良藥,壞人用便是毒藥的告誡。
她自幼便養著這些毒物,早已有了抗性。
哪怕配藥時染上一星半點,也無大礙。
盛願臉色一沉,興許她從小身體不好,也有此原因……
蕭臨深見她說得不像是假話,少女目光如炬,此刻神情嚴肅,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那在下便在相府繼續閒逛幾圈?”
想到少年精湛的偷盜技術,盛願瞪了他一眼,萬一又偷到了盛雲夕房中的貴重之物……
她不敢往下想,隻見蕭臨深拿著叉杆,撐起了窗戶。
盛願喊住了將要破窗而出的少年,“你等等!”
蕭臨深回過頭看她。
少女臉色十分不情願,眼神飄向了愈來愈昏暗的油燈,“彆走,留下替我掌燈。”
他也見到那青燈,將熄不熄的蕭條樣。
一想到等下盛願還要配藥,他輕輕地合上了窗。
“方才姑娘不是說,留在此地有毒?”蕭臨深不解問道。
“無妨,你等下離我遠點便是,隨我去取燈油。”
盛願起身往房門走去,蕭臨深跟在她身後。
一出房門,拐過幾道屏風,才見到空無一人的正堂。
燈火通明,溫暖如春,隻是正門和窗戶都關上了,不透一絲冷風。
如果說盛願的房間是個老學究的臥房,此刻蕭臨深眼前所見,便實實在在是個書房了。
他目光落在牆壁上的各色的丹青,既有名家書法大作,也有畫家筆法大作。
少女的身影穿梭其中,最後停在了書案旁,那有她才找出的燈油和新的油燈。
“你在此幫我換一盞更明亮的燈,等下拿到我房中,另外,我院子裡還有個丫鬟,年歲同我相仿,不要讓她發現了你。”
盛願叮囑完之後,不等蕭臨深回答,徑直地走向了臥房。
她此舉是為了支開他,她可不想讓此人知道。
她從南平帶來的寶貝,藏於束之高閣的盒子裡。
雖然不起眼,但是也不能讓他瞧見了。
畢竟這名叫楚筠的少年,是名副其實的“江洋大盜”了。
藥材是偷的藥鋪的,至於那包裹的織銀布,就不知道是哪家高門大戶的了東西了……
“不是說桓王殿下治下嚴明?為何能允許這等偷雞摸狗之輩?留其身邊?”
盛願一路踱步回了臥房梨花木桌前,腦子裡仍有關於少年身份的諸多疑問。
她信他是桓王的人,是出自於那枚雲紋玉佩。
直覺告訴她,這一定和桓王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隻是她真記不得,何時見過這種彆致雲紋了。
盛願搖了搖頭,拿起了之前碾碎的五毒粉末,坐了下來。
配置盛雲夕的藥方她爛熟於心,畢竟是師傅的不傳之秘,所以她同師兄陸望,也都隻是記在腦海中。
師傅曾經叮囑他們,出門在外,若是行醫,斷然不能透露他們還身為毒醫。
不然,必將招致災禍。
如今她在名叫楚筠的少年麵前暴露了,她會用毒。
盛願隻覺得頭疼,但此刻隻能見機行事,先治好盛雲夕和楚筠二人的病,才是要緊之事。
她挑出盛雲夕的藥材,拿出研缽和戥子,分毫不差地分出了需要的分量。
藥材多是易碎之物,研磨成了粉末,再加入劑量精確的五毒粉末,攪拌均勻。
灰黑色的粉末散發著苦味,隻消用水衝服,即刻便能見效。
至於是否有用,盛願不知,畢竟這是她第一次用這五毒藥方。
為了驗證藥效,她鐵青著臉,摸了一把自己的喉嚨。
她已然忘記她也中了香囊的毒,隻是因為分量太少,疹子隻長在脖子上,如今被風毛遮住了。
她要親自試藥!
桌上的燈驟然昏暗,火苗隻有小指指腹大小,長長的燈芯蜿蜒。
她才想起,讓少年給她換個燈,他倒好,半晌都沒弄好。
盛願拿起研缽,起身往門外走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快步地走出去,光線慢慢變亮,穿過屏風。
知春拿著衣物,神色慌張地站在原地,見到盛願突然出現,聲音支支吾吾。
“小姐,小姐您還沒睡呢……”
盛願被知春的突然出現嚇到,忙把手裡的研缽遮住,厲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雪青呢?”
她霎時想起那掌燈少年,心中一緊,環視四周,此刻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