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的桌子上,擺在盛願身前的,是一排三個木盒子,顏色各異。
第一個盒子裡的物品,疊放在一起,分彆用白色手絹包著,堆滿了狹小的盒子。
剩餘的兩個盒子,內裡的東西裹上了一層白色膏狀東西。
盛願緩慢地從第一個盒子裡,隨手挑了一件東西,隻掌心大小,被手絹包裹著。
那東西小巧,握在手中並不重。
尚未打開,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
她掀開了手絹,開了一層又一層,清新的芳香氣味愈來愈濃烈。
最裡頭的手絹被染上了青色,掉落了些許粉末,落在桌麵上,她有些心疼。
開了之後,是一團淡綠色質地脆硬之物,斷麵如蠟,味道清新宜人。
這是外祖家傳下來的乳香,成色上等,聽說是從前宮裡年節賞賜的禦用之物。
這些年南邊的海上貿易並不暢通,南洋難以運來這等成色的香料,所以格外稀罕。
盛願的眸色,落在這小小的一塊香料上。
她想,那魏夫人既是戶部尚書之妻,又是當今皇後的堂妹。
又素來愛香,想必這等高級成色的香料,她定然看得上。
“小姐。”雪青不知不覺來到了她的身後,見到她手中拿著香料。
“這是要給明日魏夫人的東西嗎?”
盛願點了點頭,“雖然不及那龍涎香名貴,可外祖給我的這塊,已然是無上珍品了,但願她能看得上。”
“可是小姐,老爺說了,明日不讓你出門,你還挑出來做什麼?”
“走一步看一步吧。”
盛願語氣無奈,她心中有個想法,一切還得等那少年回來之後,才能定奪。
“那這個盒子裡手絹包著的東西?都是香料?”
雪青對香料不甚了解,但她能聞到盒子裡發出的陣陣若隱若無的香味。
盛願把那珍貴的乳香重新包上,單獨地放在了桌麵上。
她又俯身上前,去挑了個精致的小盒子,把東西放了進去,隻待明日送人。
“這都是這些年,外祖交予我的東西,大多數都是母親的珍藏,我挑了幾樣香料帶來了京城。”
“那小姐這是在南平就想好了?”雪青接過盛願手裡的小盒子,放在手心用帕子擦著。
“可小姐從未見過她,怎麼知道,魏夫人愛香料?”
盛願笑道:“人人都愛稀罕的玩意,不止是香料。”
“我帶著這些進京,一則是想,萬一來日有求人的時候,也能有些籌碼。
“二則,萬一主母不是好相與的人,把這些香料給她,想必也有些許用處。”
雪青恍然大悟地點頭,又指了指旁邊的兩個盒子,“那這些藥材?”
“你倒知道這是藥材?”盛願微微仰起頭,笑著問雪青,一臉狡黠。
“小姐你又笑話我。”
雪青鼓起嘴巴,不服地說道:“這生石灰包裹之法,是防潮的,師傅向來如此囑咐,彆總覺得我不學無術。”
她說完,又正兒八經地問盛願:“可是,小姐你把它們拿出來做什麼?不是有那叫楚筠的人去買藥了嗎?”
“即使我相信他能買回來,但是有些藥,市麵上是買不到的。”
“盛雲夕的病,慢慢恢複倒可以,隻是要一夜恢複,必須用上非常手段。眼下,隻能依靠桌上這些藥材了。”
盛願語重心長,一隻手在剩餘的兩個盒子裡挑選,生石灰的表麵,寫上了藥材的名字。
她每拿起一個白色包裹之物,水蔥的指甲染上石灰粉末,她卻並不在意。
標識的藥材名字清晰,她的目光凝視其上,陷入沉思。
另一隻手白皙的手指,敲擊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敲打之音。
雪青見盛願不再說話,放下擦得乾淨如新的盒子,轉身出去,給她拿了盞更亮的燈。
之後退了出去,關上了臥房的門。
一時間,空蕩蕩的房間裡,陳設簡樸,床榻一旁,青燈之光清冷,映襯著少女眉頭微皺的稚嫩麵容。
盛願在想著,如何分配這些稀有的藥材,才能一並把盛雲夕,還有那叫楚筠的少年的病,一起治了,
兩尊都是她惹不起的大佛。
一尊是嬌蠻小姐,背後靠著的,是寵溺她的父親,保不齊哪天一不高興,就把她給賣了。
一尊是殺人如麻的桓王殿下,楚筠即使不是桓王本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要是那少年遲遲想不起任務,久久不歸桓王王府。
隻怕那活閻王發起瘋來,終究有一日查到她的頭上。
那少年若真是個普通隨從便罷了,好巧不巧,偏偏是個疑似心腹……
盛願把手裡的藥材,忽地扔回了箱子裡,滿臉苦惱。
她的愁怨,像外頭摧枯拉朽的冷風,要將眼前這盞熠熠生輝的燈,給卷滅了。
盛願想著,從袖袋裡拿出了少年的那枚雲紋玉佩。
燈火亮堂,比在芙蓉榭處看得更清楚些。
她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樣式,隻是她左思右想,還是記不起來。
楚筠若真是京城裡桓王殿下的人,南平距離京城千裡之遠。
盛願從小長在南平,又怎會見過京城裡的貴人之物?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把玉佩放在桌上一角,視線留連,輕歎了一口氣。
當下緊要之事,是配置治療盛雲夕的藥,那少年的病症,還能緩上一緩。
畢竟明日她被父親勒令無法出府赴宴,她的想法是治好盛雲夕後。
再用病症容易複發的說辭,說服盛雲夕,讓盛雲夕帶她一起去安遠侯府。
盛願打定了主意,再把身前那兩個盒子一攬近身。
閉上雙眸,聚精會神地回憶著曾經學過的應急藥方。
良久,青燈已然昏暗,連同少女的臉龐,也逐漸看不真切。
直到將腦海中繁雜的思緒理得清晰之後,盛願才從坐定的狀態清醒。
挑出了幾樣作為藥引,她砸開了一個石灰球,外層也是密織不透風的手絹。
隻是最裡頭,是掌心大小的瓷瓶。
瓷瓶之內,裝得可不是尋常的草本之藥,而是活物練就的五毒。
生時是最威猛的毒蟲,死了之後自然藥效也是最極致的。
這同樣也是師傅的不傳之方,旁人要是偷了去,不知道使用分量服用了。
不說立即死亡,鬨上幾天肚子後全身腐爛,也是可能發生的死狀。
可惜因為路途遙遠,帶不得成蟲的整體,隻得剪碎了攜帶。
好歹藥效尚在,隻是不及完整那般有效。
盛願極少動用這樣的應急之方,師傅曾經說過,這方子能使瀕死之人短暫恢複生機,也能使死人回光返照。
小時候盛願初學醫術,聽得師傅提起這些藥方的功效如此顯著,曾問過他。
“為何不傳出去,造福黎民?”
她隻記得,師傅那時候年輕的臉龐,第一次浮現驚懼之色,轉而黯淡。
“有些東西,落在好人手裡,那就是良藥。若是落在外人手裡,那就是毒藥。”
“往後這些毒物的製備,切勿公之於眾,謹從良善的本心。”
這些話她一直謹記著,從不敢逾矩。
盛願眼眸一沉,桌上這些她從小養成的毒物,從未使用過,可今日,她啟用了。
她的初心不是良善,隻是為了她的個人私利。
為了堵住盛雲夕的嘴,盛願彆無他法。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違反師命。
也許從她下定決心,將這些毒物帶來京城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料定了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盛願從未告知過旁人,她此行回京的目的,是為了調查母親的死因。
就連師傅,也並未告知。
師傅雲遊四方,杳無音信,就連師兄陸望亦是如此。
盛願又砸開了一個石灰球,扒拉著撕開了包裹,又是一瓶毒物。
把所有藥瓶都打開後,她拿出幾張墊放藥物的紙張,鋪在桌上。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幾隻,一同放在桌子上,又從桌子下的櫃子裡,拿出稱重之物。
十分小心地斟酌分量,最後把藥材研磨成了褐色粉末。
她不敢大口呼吸,甚至連臥房裡的沒關上的窗,她都害怕有風吹過,掀翻了這珍貴的藥引。
她屏住呼吸,手靈巧地把藥引包起來,鄭重地拿出一個盒子,放了進去,又上了鎖。
盛願做完這繁雜的流程,隻覺得頭昏腦脹,方才想站起來,活動筋骨。
可是桌麵上一片狼藉,白色的石灰粉末飄散在桌子上,地上也撒上了一層白霧。
她隻得先把拆封過的藥材,又原封不動地放回盒子裡。
把藥材束之高閣後,她伸了個懶腰,肚子咕嚕一叫,才感覺到饑餓困倦。
她本想喊外頭的雪青,問問看知春回來了沒,才走到臥房的門。
盛願聽得身後,輕微的支呀一聲,猛然轉過身,隻覺得冷風撲麵而來,一個黑影飛速竄進來。
桌子上的油燈,火苗歪了一下,暗了之後,又重新複燃。
方才頓時暗了的室內,驟然又亮堂。
開著的窗已然關上,窗戶旁,站著一黑衣之人。
少年風塵仆仆,還是同穿著之前所見的黑色錦衣,手裡拿著一白色包袱。
所幸的是,盛願的性子沉穩,遇見大事也不急躁,不然少年這突兀地出現,定然被嚇得大喊大叫。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