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這……”

盛願目瞪口呆,微微張著唇,方才想趕他走的話,噎在了喉嚨裡。

少年摘了發簪後,青絲如瀑,垂到細窄腰身,手裡還提著食盒。

另一隻手捏著藥方,手足無措,一臉茫然。

尤其是見到他,那雙無辜的桃花眼,可憐兮兮,盛願更是說不出口了。

原來這以毒攻毒之後的忘憂症效果,應在這了……

“果真是那毒的原因……”盛願自顧自呢喃,她此刻也不知,該如何處置眼前這人。

人雖她所救,遺忘事情亦非她所願。

眼前少年身份神秘,不知何時又會陷入深巷初見時,那般嗜血狂怒,要她性命。

她一撇少年乾淨臉龐,心下隻覺得惋惜。

此人輕功了得,又長了一副好皮囊,可奈何是走火入魔。

她替他把脈時,隱約察覺,此種情況日久年深。

若不是今日好運遇上了她,想必此人深受病痛折磨,又負新傷,必定逃不過追捕。

如今死裡逃生,卻忘了歸處。

可她一閨閣女子,亦不能收留他,隻得問他。

“既然不能歸家,閣下如何打算?”

少女方才沉默半晌,蕭臨深隻見她的手心,握緊簪子,白皙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簪身揉動。

他本看她的手,聽得她發問。

蕭臨深抬頭一刻,水汪汪的眼睛一下亮了,羽睫一眨,望向她。

“在下身份不宜拋頭露麵,這方子上的藥亦是難尋,不知姑娘這可有現成的藥材,助我恢複記憶?”

蕭臨深將紙張,又遞回到盛願身前。

“這方子上的藥材,我也不曾備有。”

盛願如實地告知,她從鄉下入京,路途遙遠,哪裡帶得了這許多行李?

況且路上又不甚太平,還是花了好多銀兩打發人,才順利抵京。

這等珍惜藥材,要是有,也當掉換盤纏了。

二人陷入僵持,一高一矮的身影兩相對視,鏡湖微風,夾雜濕潤水汽,從二者之間穿過,發梢紛飛,分外寒涼。

蕭臨深犯了難,如今情勢,和他當初所設想的大相徑庭。

此行找她,可不是為了,這所謂的忘憂症藥方,藥方他早已交給屬下。

他的目的,是為了得到盛願手中,那能治他狂躁病症的毒藥。

隻是他不知此藥名叫什麼,單獨服用是否能治病?她手上又有多少存貨?

不然憑他的性子,又何必同一閨閣女子,如此迂回?

他得想一個萬全之策,才能留在她的身邊,獲得他想要的東西。

“如今夜已深,我想閣下還同我呆在一處,不久便會被家丁發現。所以為今之計,還是自行離去,慢慢尋找藥材吧。”

“若不然,此病不過四五日就能好,找個地方藏匿,對於閣下來說,並不為難吧?”

盛願不再看他,下了逐客令。

眼前少年雖然因她所救後,才遺失了記憶,可她為了救他差點喪命,兩相抵消,也夠了。

如今她還被難纏的盛雲夕,知道了隱秘,每走一步,都像在是在被遣回南平的路上,盛願懊惱得很。

要是當初沒有多管閒事,也就沒有這些焦頭爛額的破事了。

她頓感氣悶,轉過頭去,將要收拾鵝頸椅上開著的藥箱,目光停在手中握著的海棠簪子,指尖微顫,神色驚訝。

這簪子,她是從那人手裡拿過來的,如今他長發未束,也就是說。

方才她的簪子,竟然被他彆在了他的頭發上!

她見他之後隻顧著防範,未曾留意他頭上那簪子,竟是自己的……

一路過來,要是他招搖過市,這相府裡哪個下人不知這是她素日裡常帶的簪子……

盛願霎時轉頭,那少年仍然站著,雙眸漆黑,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望向他的眼神狠辣,像是在盯著一個仇人。

她察覺,少年明顯被嚇住了,皺著眉頭回看她。

“你……你這一路跟著我,沒被下人看見吧?”

盛願顫顫巍巍開口,問完她就後悔了。

他是逃犯,又怎會輕易現身,是她多慮了。

她驚慌,隻是怕這相府盯著她的人不少,畢竟她才回來,就連主母都在她房裡塞了個丫鬟。

更何況整日無事,隻顧盯著她一舉一動的盛雲夕。

今日是盛雲夕病了,才無瑕顧及她。

蕭臨深自信冷哼,語調高昂。

“在下的輕功,也僅僅隻有被姑娘你,今日識破的這一次,而已!”

他咬牙切齒,像是盛願如此發問,侮辱了他的臉麵。

她尷尬地笑了笑,把海棠簪子插進了自己的發髻中。

“既如此,在下有個疑惑,不知姑娘可否解答?”蕭臨深見縫插針,問起了困擾他已久的問題。

“不知姑娘,為何知道我在跟蹤你?你又是何時知曉的?”

盛願回過神,被他問得一愣,這要她如何回答?

師傅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人知道這藥還存於世間,她可不能泄露此事,思緒一轉,就尋了個借口搪塞。

“我生來嗅覺靈敏,你身上血腥之氣如此濃重,想不知道都難。我勸閣下還是尋個地方,好好洗刷一遍才是。”

她說完忙轉身,免得被他瞧見麵上的憋笑,蹲下收拾藥箱。

她還有正事,為盛雲夕治病,挑選藥材。

蕭臨深臉色一白,劍眉微皺,一雙桃花眼裡定住了震驚。

他見她轉過了身,悄悄地低頭,靠近肩頸衣衫,深吸一口氣。

氣味清新,並無異常,甚至還夾雜著他這套衣服常熏的雪鬆香,淡雅質樸。

他分明換過了衣衫,又讓屬下上了藥,哪來的血腥之氣?

可是她卻言之鑿鑿,仿佛確有其事?

少年臉龐一絲懊惱,可從未有彆的女子如此說過他。

上一次聽見有人說他如此邋遢之語,還是小時候母妃的告誡……

難不成,真是他鼻子也出現了問題?

蕭臨深被她隨口這一說,心中略有怒氣,骨節分明的手,緊握食盒的提梁,恨不得此刻便回府換一身新衣裳。

木質盒子咯吱一響,引起了雪青的注意。

“這不是,二小姐房裡的食盒嗎?”雪青瞧見食盒側方的標誌,驚訝開口。

相府送給主子房裡的盒子都專人專用,那少年手裡拿著的,分明就是盛雲夕房裡的食盒。

“你,你還偷二小姐的東西!”

雪青當下認定他是偷竊,但那少年一言不發,並不反駁。

盛願回頭,隻見少年站在她身後。

從下往上看,身軀挺拔,腰窄肩寬,尤其是這身看著不起眼,實際工藝頗為繁雜的黑色華服,襯得他氣宇軒昂。

這氣質,不像北狄那等風沙漫天之地來的奸細,倒像是盛京裡這些天見到的達官貴人們,隻是他更年輕。

盛願想到此處,記起了少年昏迷時,胸口那枚雲紋玉佩。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不定這枚玉佩也是偷的,連同身上的錦衣,更何況盛雲夕的吃食?

不然他一中了忘憂症,連家都不知道在哪的北狄密探。

若不偷,如何喬裝,又如何有力氣,逃避追捕?

她本想拉住雪青,不讓她多話。

忽而方才回來時的小路上,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盛願抬頭望去。

蕭臨深也是熟練地又飛身上了房梁,乾淨利索,沒留下半分痕跡。

一時間,恢複寂靜的芙蓉榭,隻剩下盛願和雪青二人。

“小姐,原來他方才就躲在這……”

雪青歪著頭看了一眼房頂,那人藏匿得極好,若非她知情,透過鏤空窗格,看不清什麼。

可隱藏處,一雙發亮的瞳仁緊緊盯著她,一如她被他掐住之後,見到的獸瞳,明亮發狠,令人膽顫。

她忙收回視線,咽了口水,呆在盛願身邊,不說話,靜靜等待小道那頭的人走過來。

如今是夜裡了,內院少有人走動,這條路少見有人,是誰會來?

從方才盛願回來時的路,一丫鬟的步伐快步趕近,遠遠見到盛願雪青主仆二人,開口道。

“大小姐走得好快,奴婢都找不到您了,還好是趕上了。”

來者近了,盛願才看清,是跟著盛雲夕的丫鬟瑤珠,平日裡她不常和她打交道,怎麼今夜尋她?

“是盛雲夕有什麼事嗎?”

瑤珠走近後,連身子都沒蹲,敷衍地行了禮。

“我們家小姐要我來告訴大小姐一聲,明日安遠侯府宴會,我們小姐是必須要去的,隻是那郎中說疹子明日好不了。”

“所以我們小姐要我來找您,讓您今夜必須治好她的病,完好如初,她讓您彆忘了,二位小姐之間的約定……”

瑤柱說到約定,語氣重且緩慢,分明是在威脅她。

今夜必須治好盛雲夕的病,不然就要告狀……

可盛願又不是在世華佗,縱使手上有解藥,要全然恢複,至少也要一天一夜的功夫。

如今要特效藥,要她上哪裡去找?

府門此刻想必也關了,她一閨閣小姐,也出不去。

即使是能派小廝出去買藥,那街上的藥鋪,誰家還會開得這麼晚?

這讓盛願有些難辦,她眉頭緊鎖。

看了一眼瑤珠趾高氣昂的臉龐,更覺得泄氣,隻能翻看自己的藥箱。

她腦子轉得快,很快便從藥箱裡挑選了幾味猛藥,隻是還差幾樣關鍵之物為引,她又犯難了。

盛願急時,手裡總愛捏著些東西,纖手指尖不知不覺,掐碎了好幾瓣碎葉。

正當她出神,房梁上忽然掉下了半張紙屑。

飄飄忽忽地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藥箱裡頭,

盛願拿起,是她給少年的那張藥方。

隻是,他撕去了幾味藥。

剩下的文字裡,有的被他給劃模糊了,才看幾眼,她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房梁上,怎會有字條?”瑤珠不解,抬頭往上望去。

雪青怕她發現那少年,忙打岔。

“許是耗子偷了吃食,叼到了房梁上遺漏的油紙,你再看,小心耗子掉你臉上!”

瑤珠被她的話嚇到,往後退了幾步,不敢抬頭。

見盛願隻是把紙條胡亂地丟在了地上,便不再關心這小小意外。

“大小姐可想好了嗎?要是想好了,韶光軒會虛掩小門,今夜靜候大小姐駕臨,希望您不要讓我們小姐失望,不然……”

她又特意加重語氣強調,盛願自然曉得輕重,冷聲回道。

“回去告訴你們家小姐,今夜我會過去的。”

“那便好,既然無事?奴婢就先告辭了。”

瑤珠得了盛願準確的回複,急著回去向盛雲夕複命,撒手回身,才走幾步路,就聽見身後響起盛願冷清的聲音。

“等等!”

瑤珠停下轉身,盛願目光如炬,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讓她有些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