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打在深深院落,似白晝照亮重重樓閣,飛簷翹角,青磚黛瓦。
兩人踏碎地上的樹影斑駁,進了二門後,往明鏡湖的長廊走去,此行儘頭,是浮雲居。
大氅厚重,垂至腳踝,將她單薄的身體壓得矮小低沉。
盛願攙扶著雪青的手,才勉強站起,走回還有好遠路程的浮雲居。
“當初就不該選這個院子,如此偏遠,小姐你這身子骨要是天天來回,這可怎麼受得了?”雪青埋怨道。
盛願苦笑,“這還算好的了,難不成,你想天天活在盛雲夕和主母眼皮子底下?”
雪青撇撇嘴,“我可不想,天天看二小姐臉色,小姐能忍,我可忍不了,”
“不過主母倒是對小姐挺好的,單獨免了晨昏定省,省得您來回跑。”她提起柳若音,像是想起什麼。
“方才在韶光軒外,主母問起疹子的事,我可真是後怕,萬一她和老爺一樣偏心,小姐你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盛願聽得她語氣裡的慶幸,說道。
“她畢竟是真正的大家閨秀,開國功臣英國公府的爵位由子孫世襲已久,家學傳承自是不會差的。”
“無奈到了她這輩,卻是個獨女,嫁給父親後,隻得把爵位承襲給了旁支所出之子。”
“老國公久病纏身,今天主母回娘家,想必是為了這事。”她說完語氣中略帶惋惜。
“等等。”雪青並不關心主母去英國公府的緣故。
“小姐你這話不對,二小姐也自詡大家閨秀,怎麼她和主母的性子天差地彆?想必家學傳承一說不可信。”
她無言反駁,轉頭玩笑道:“這話可不能讓盛雲夕聽見,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主仆二人目光相對,噗嗤一笑,但很快,想起今日發生的諸多事,二人都止住了笑意。
方才歡快的氛圍霎時籠上一層迷霧,二人沉默不言,隻走在廊橋上。
腳步聲和橋底潺潺水聲交疊,院中靜謐,隻有鏡湖波瀾,風聲樹影作伴。
盛願咬唇沉思,盛雲夕知道她們主仆二人,救下了疑似北狄密探的黑袍人,細節如數家珍。
那麼盛雲夕必定派人跟著,隻是會是誰?
她的心腹不過紫玉和瑤珠兩個丫鬟,方才談起此等密事,身世以及密探,都不避諱她們的在場。
今日這兩個丫鬟都陪著盛雲夕進了宮,想必是二人其中之一。
盛願有些懊惱喪氣,越多人知道這些事,泄密的風險越高。
即便她可以用交換條件的方式,堵住盛雲夕的嘴,可那兩個丫鬟……
她腦海中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也許,她那不知何時遺失的海棠筆簪,亦被當做證據撿走了。
來日真告到父親身前,她要是故技重施,博取同情,還有成效嗎?
興許今日,隻是父親見到母親的牌位,才對她心存憐憫。
她想著這些事,憂心忡忡,不知不覺地過了長廊。
身後潺潺流水聲漸遠,耳畔竹葉風動,簌簌作響。
眼前是一條小路,曲徑通幽,兩旁鬱鬱蔥蔥,翠竹為牆,高聳入雲。
再往前看,是臨水的芙蓉榭,那賞荷極好,隻是入了秋,荷花已不多了。
雪青率先打破了主仆二人的沉默。
“小姐,主母在韶光軒外除了問疹子的事,還說,明日安遠侯府宴會,她要帶您去?您去嗎?”
“去,為何不去?”盛願自知,明日這場宴會,必定非同凡響。
京裡人人皆知安遠侯爺戍衛北疆多年,如今北狄進犯,邊境民不聊生。
而安遠侯爺卻因陳年累月的傷,積重難返,隻得回京修養。
在這緊要關頭?還有心思辦什麼宴會?
說是為了慶賀侯府嫡長女林綰青,在國子監學習多年,終於學成歸來。
盛願今日倒是沒在公主宴會上見到她,這等名號響亮的京城貴女,真是遺憾。
聽說這位將門嫡長女英姿颯爽,舉手投足頗有安遠侯爺年輕時之範。
且是國子監首屆女學班裡唯一一位,文武雙全的女學生。
諸多同期男學員難以望其項背,自是巾幗不讓須眉。
她回想著這些天從各處聽來的,關於林綰青的稱讚之言,心中雖向往此等女中豪傑。
可她明日去安遠侯府,是有要事的。
盛願特意問了那戶部尚書魏夫人也去安遠侯府宴會,再約定明日予魏夫人幾件稀罕配香之方。
她明日想問關於父母親之事諸多,若不是今日事多棘手。
她此刻定在浮雲居,忙著挑些那魏夫人看得上的香料了。
盛願走到芙蓉榭,突然停了下來,瞧見路邊的黃花開得繁盛,她對雪青說道。
“我走得有些累了,在這裡歇一歇,你去把我的藥箱拿來,裡頭有治盛雲夕疹子的藥,我在此地等你。”
雪青見四下無人又冷清,擔憂:“可小姐一個人在此處……”
“無妨,月色正濃,我且在這裡賞殘荷,你去吧。”
雪青不做它言,過了芙蓉榭,進了三門,消失在視野裡。
盛願俯身瞧著月色下的黃花,彆有姿色,伸出手摘下來一片葉片,葉片邊緣有鋸齒,看著略顯鋒利。
而後她站起來,走到芙蓉榭的長椅上坐下,手裡捏著葉片。
她聲音冷冽,穿透了夜裡的寂靜,“閣下跟了我許久,還不願意現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