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來得及回想,少年驟然狂暴,雙目猩紅,猛然地撲向她。
他方才如同假寐的恬靜姿態,頓時變得如吃人的野獸狂躁。
盛願用儘全身僅有的力氣去推他的肩膀,心跳洶湧,聲音顫抖。
“放開我!”
少年像是沒聽見她的哀求,緩慢歪頭,湊近她白皙的胳膊,雙眸緊緊盯著她,嘴角還掛著殷紅血跡,分外現眼。
他陡然對著她白嫩的手腕一咬。
皮膚被劃破,肌肉被用勁地撕扯,霎時鑽心的疼,盛願沒忍住喊叫起來。
她一隻手被他緊咬住,另一隻手想拿腰間係著的防身香囊,卻夠不到,著急忙慌之間。
隻得胡亂抓起地上碎石子,砸向他的頭,卻被少年粗壯的臂彎一擋,震得她生疼。
少年欺身而上,一隻大手環住她纖細的脖頸,掐住她仿佛要將她捏碎。
盛願額頭青筋暴起,難以呼吸,她沙啞地呼救,眼角淚珠直飆。
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
再這樣下去,她的小命真的要交代在此處了,這人是失心瘋了嗎?
身旁不遠躺倒在地的雪青,聽見動靜,迷糊之間不知哪來的力量,爬起拿起藥箱。
步伐踉蹌,卻精準地命中那嗜血少年的頭顱。
砰的一聲,黑袍少年應聲倒地。
“小姐!”雪青一扔藥箱,抱著虛弱的盛願,“您沒事吧!”
盛願的臉憋得通紅,咳嗽不止,心有餘悸。
才站起,一陣眩暈,眼前的雪青天旋地轉,頭首顛倒,盛願隻想吐。
她隻能撐著自己的腿,慢慢坐下來,想必是方才失血過多。
那少年此刻被重擊後仍未蘇醒,可她知道,不出一刻,他就會醒來。
雪青那一擊,無法致命。
“此人是誰?為何他如此瘋癲?”
雪青驚恐地回想,眼前這黑袍人出現的時候,話音顫抖。
“我也不知,但他想殺我!方才小姐你倒下之後,我想扶您,他就從我身後出來掐著我的脖子。”
“此人太危險!小姐我們快走!”
盛願自然想跑,可是她實在太過虛弱,根本跑不掉,隻能另尋他法。
胡亂扯下裙子一角,將流血的手包紮,她目光下移。
少年臉龐雖然青澀,但身材魁梧,若不細看,真以為他裹著黑袍站著確實像一堵城牆。
隻是他的背上,暈染一片墨色,像是血跡乾涸留下的形狀,像是新傷?
她警惕地從少年的長袍底下,拉出他的手。
此人手臂上一處陳年舊傷,是她從未見過的兵器傷,並不似刀劍。
顧不得其他,她手指搭在少年的脈搏之上。
她把脈時不敢閉上眼,生怕他下一瞬醒來,要了她們主仆的性命。
“是走火入魔,才會形同猛獸!此人脈象緊繃如弦,體內氣血逆轉。背上新傷,手臂上舊傷陳年,掌心舊繭像是常年執劍所致,像是習武之人。”
盛願話音焦急:“我們若是不救他,等會他醒來再發狂,我們都走不了。”
“走火入魔?不治之症……那,那該如何是好?小姐,我背你走吧!”
雪青急得跺腳,又像是要哭出來,上前拉住盛願。
盛願鬆開她的手,見她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亂竄,“你幾時背得動我?”
“那我們就留在這等他醒過來嗎?”
“小姐素來有主意,南平流寇作亂,也能一路平安進京,相府裡明槍暗箭都躲過了。”
“卻不想今日麵對這突然冒出的瘋癲之人,無計可施。”
雪青的話字字錐心,麵上一片死寂之色。
盛願臉色陡峭,也無瑕顧及身旁侍女的沮喪之語。
她細長的手指仍搭在少年麥色手腕上,屏息凝神。
頃刻,她睜開眼,眼眸堅定,問向雪青:“去把藥箱撿回來。”
“可師傅從來沒有教過解走火入魔之方,小姐您……”
“我自有辦法,你且撿回來!”
少年的脈搏時而如弦,時而寬闊,可其中的亢奮之意不減。
盛願輕輕掀開遮蓋他臉龐的袍子,輪廓清晰,五官分明,右耳耳垂一顆黑痣格外顯眼。
他的嘴角還掛著乾涸的血液,昏睡著。
盛願眸子閃爍,此人麵如冠玉,劍眉星眸,看著不像是喪心病狂之人,怎會走火入魔?
雪青將藥箱拿到盛願身前,“小姐,藥箱。”
“打開,然後把藥材都倒出來。”盛願吩咐著。
丫鬟不明白緣由,隻得照做,最後把空藥箱交給了自家小姐。
盛願將藥箱底部一推,一個暗格中藏匿著拇指大小的藥瓶,上麵刻著幾個字。
“千日醉蘭?”雪青驚呼,難以置信。
“這,這不是師傅曾經說過的南疆劇毒?小姐?你打算給這個瘋子吃……您要殺了他?”
盛願並未回應,利索地開瓶子,倒出一粒黑色藥丸。
香味甚異,給地上還在昏睡的少年灌了下去。
忽而巷子前頭似有人來,稀稀疏疏的腳步聲逼近。
盛願當機立斷,與雪青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黑袍少年,拖進一廢棄小院子。
主仆二人掩人耳目的行為,愈發像毀屍滅跡。
盛願躲在小院子門口,往外看去,但是沒看見來人,鬆了口氣。
她往地上少年躺著的方向,走過去,蹲著觀察少年的情形。
少年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聽不見。
雪青像是天塌了,蹲在盛願身側,喃喃自語。
“他死了,萬一事發,要是京兆尹府的人來問,這不得老爺出馬才能平息……”
盛願見地上那人微微抽動,伸手再把脈,脈象平緩,顯然已過了凶險時分,長舒一口氣。
“笨蛋,這叫以毒攻毒,誰叫師傅教學的時候,你老打瞌睡。隻不過這藥效力過猛,且副作用……”
她目光停留在黑袍人上,欲言又止。
少年胸口那枚雲紋玉佩掉在黑袍外,樣式奇特。
可不知為何,盛願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
這玉佩,她似曾見過?
思緒紛擾,但少年服藥後的副作用要緊,盛願定了定心神。
她拔下發簪,從藥箱中掏出一張白紙,留下幾行字。
將紙條塞進那枚雲紋玉佩中,將發簪插回發髻中。
迷霧般的雨霧早已被霞光驅散,院落中夕陽柔和落在少年清晰的臉龐上。
她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樣,清秀如玉的臉龐,棱角分明,嘴角噙著血。
竟然讓人萌生,我見猶憐的錯覺。
盛願才明白,為何她第一眼見到他,竟然有眼熟的錯覺。
這等美貌,好比話本裡描述的翩翩公子,玉樹臨風,宛如謫仙。
她閒時無聊,除了讀醫書古籍,便是愛搜羅時下流行的話本子,打發時間。
眼前之人,雖然貌美,可惜是個走火入魔的武夫,還險些置她於死地。
盛願歎息一聲起身,她估摸著時辰應是酉時,主母也應從英國公府回來了,她也必得趕著回府了。
“我們走吧,時辰也不早了,回去之後,切不可和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她眼眸微動,“還有,若是來日那劉明副指揮使上門,我們就說才到半路,那對母子搶了我們的錢財就跑了,其他一概不知!”
雪青點點頭,再看地上昏死的人,問道。
“可是我們就把他留在此處,有人發現他怎麼辦?萬一他記得我們,找上門來?”
“不出半個時辰,他會醒的,醒來之後,他不會記得今日發生之事的。”
雪青恍然大悟,大聲道:“小姐方才說的副作用?難道就是忘憂症?”
“我想起來了,師傅曾說過!忘憂症若是不對症下藥,得緩個四五日才能恢複記憶?”
盛願有氣無力地點點頭,今日勞心傷神,此刻腦袋上的華麗的珠釵,仿佛千斤重,壓得她抬不起頭。
若不是今日要趁著安瑞公主及笄禮,得以機會接近戶部尚書夫人魏氏。
她絕不會把自己打扮成,像盛雲夕那樣的花孔雀,去裝點門麵。
盛願霎時倒下,神思倦怠,雪青眼疾手快地將她扶起。
主仆二人迎著晚霞相互攙扶出了院子,緩慢移動,染血的裙子迎風而揚,最後消失在深巷拐角。
同時,院落中地上那黑袍少年,睜開了猩紅的眸子。
一手觸地借力騰空而起,劃過淩冽的風聲,身形穩如磐石,腳尖輕若點水落在地上。
胸口處的玉佩將紙條甩到空中,少年眼疾手快雙指接過。
是那容貌清冷,弱不禁風的姑娘所留。
方才他被喂下毒藥,被搬動之時已然清醒,可無奈他身受重傷。
聽二人的話音是他的救命恩人,這才仍裝作昏迷不醒,卻偷偷觀察。
紙條上字跡娟秀——若醒後難以記事,按此方服下,即可痊愈。
方子是些不同尋常的藥材,想必是解她們口中忘憂症的解藥,如此精通藥理,應是醫女出身。
可她們二人的打扮並非尋常百姓,倒像是高門大戶的女子。
他回想著盛願與雪青的對話,卻警覺口中為何充斥著血腥味,心中似是想到什麼。
劍眉微皺,指尖輕觸嘴角,定眼一看,確是乾涸之後的血。
難道?重傷昏迷之後?他又失控了?
所以方才那姑娘青裙染血,手上包紮著……是他所為?
他攥緊了手心,直到掌心傳來刺骨的疼,指尖上的血印被抹拭成灰。
望著掌心的雙眸散去猩紅之色,深邃如墨,似有愧疚。
耳畔傳來一聲尖銳的鳥鳴,他眼波轉瞬,蘊著殺戮之意。
他抬頭看院落四牆之上逐漸漆黑的暮色,一隻黑鷹盤旋其上。
一聲口哨,黑鷹霎時尋找到了目標,極速飛落,穩健地停在他的黑袍之上。
從鷹腳上取下密信,信上“宮中一切如常”。
他揚手,黑鷹盤旋飛去,消失天際。
不一會,院落外響起腳步聲。
一穿著銀灰色軟甲樣貌稚嫩的男子,一手執長劍一手拎著包袱,風塵仆仆而來。
見黑袍少年站在院落中,像是責怪道:“若不是黑鷹落了,叫江夜上哪裡找王爺您!”
蕭臨深將黑袍褪下,內裡一身銀白色織錦蟒袍血跡斑斑。
肩上一處刀傷,將整條臂膀的衣袖染得深紅,更不提背上更深的傷。
青絲及腰,先前梳著的發冠早已遺失。
“寒明從宮裡出來了嗎?”
他嗓音疏朗清晰,乍一聽猶如春日清風,冬日斜陽,可語氣冷漠生硬,仿佛拒人千裡之外。
“他早已回府。”
江夜心疼地起身攙扶自家王爺,尤其見到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忍不住怒道。
“東城兵馬司這幫酒囊飯袋,平日城防不見他們上心,今日倒是不論身份,見人就殺!”
“北狄來送密信的人?可曾找到?”蕭臨深直問今日最緊要之事,神情嚴肅。
江夜順勢打開包袱,拿出一套蓮花紋樣黑色常服,一藥瓶,替他更衣上藥。
“已有眉目,送信之人並非北狄被俘虎烈將軍部下,而是他探親歸來的妻兒”
“但不幸的是,今日東門之亂,我們的人也找不到他們!”
蕭臨深任憑江夜替他更衣,忍痛上藥卻沉穩說道。
“東門之亂,是東城兵馬司設下的埋伏,想必他們也得到了消息。”
“什麼?可那劉明同我說是流民闖卡?難道東城兵馬司反了?是誰指使他們?難道王爺的傷是他們所為?”
蕭臨深眸色晦暗,如瀑長發融入微涼夜色。
今日東城兵馬司如此行徑,的確出乎他的意料。
他身為皇帝第六子,雖未及冠,卻因年少戰功封為桓王,本應在沙場,如今卻隻能負責統領京城防衛。
若非這該死的失控……
放在從前,這等吃裡扒外的叛徒早已被他軍法處置,可如今他不複父皇信任。
手底下的人,怕是因皇帝病重,瞧著太子和二哥眼熱,打算另效新主了。
清冷的月光悄無聲息,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少年長睫微動,目光冷冽,儘是人走茶涼的悲涼之感。
人心浮動,人之常情,蕭臨深無奈地搖頭。
近年來,北狄屢次侵犯大夏北疆,民不聊生。
最近這次進犯,用兵規模堪比幾年之前,卻遲遲無法平息。
虎烈將軍常年跟隨安遠候,戍衛北疆。
甚是驍勇善戰,卻離奇被俘,此事尚是隱秘。
今日安瑞公主及笄,蕭臨深得知北狄來人送信安遠侯府。
故意留下侍衛寒明,用蠶絲麵具扮作他留在宴會之上。
而他特意出城,在東門等待。
蕭臨深隱約覺得,虎烈將軍被俘,與京中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隻因心係戰亂,才多此一舉,插手本不再是他職責範圍之事,才易容成這幅容貌年輕之人,探聽消息。
卻不想才到東門,隻見部下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劉明嚴陣以待。
凡是北狄所來之人都被盤問,動輒動武殺人,而安遠侯府接應之人卻久久不見。
他為引開兵馬司之人現身,卻低估所增援兵力,不甚負傷。
隱入深巷,因運氣導致舊疾複發,形同狂獸。
一想到此處,蕭臨深暗自握緊拳頭。
這些年他停滯不前皆因此怪病,本應征戰沙場卻隻能賦閒在京鎮守,看過多少名醫都無計可施,直到今日……
手中的紙條,那渾身是血的少女,蕭臨深才記起今日他怪病發作,竟然如此迅速地控製住。
難道,是因為她喂的毒藥?
“江夜!”蕭臨深打破沉默,將盛願留下的字條交予他。
“按照紙上方子抓藥,你先回府,命寒明稱病,繼續扮作我,若有事,黑鷹傳信。”
江夜在他身後抱著染血衣物,低頭卻瞧見地上一發亮之物,撿起竟是一根金絲絨花海棠簪子。
簪身光滑如墨,見王爺散發未束,“王爺,簪子……”
蕭臨深低眸見江夜手中簪子,竟是方才救他的那個女子用來書寫的筆簪。
他無言,接過簪子,毫不猶豫三兩下束起長發。
半披著,額前幾簇碎發隨風而動,意氣風發。
“王爺,您這易容術越發出神入化了,卑職竟看不出破綻,隻是您這副麵容屬實稚嫩了些,蓋不住您真容英氣,有些不習慣。”
江夜摸著下巴歎道,自家王爺生辰冬至,今歲及冠,真容劍眉星目。
雖一雙眼波蕩漾桃花眼,看著是個花花公子。
可若是審問犯人時,看人萬分冷冽入骨,不敢直視。
如今他發後金絲海棠,迎著月色閃光,甚是好看。
“除了大皇子賢王,也就您的容貌一騎絕塵了……”
“聽說皇後娘娘有意為成年皇子選正妃,而我們王府,正是少個主事王妃,憑王爺的美貌……”
他喋喋不休,話未說完,蕭臨深一記陰冷眼神嚇住了他。
“卑職失言,不應提起那被廢棄之人!”
“最後一次,不要讓本王再聽到任何一句,關於那謀逆之人的話!否則,即便是你……”
蕭臨深拂袖而去,隻留江夜懊惱不已,竟當著麵提起如今被幽禁宗人府的廢太子賢王。
這可是王爺的逆鱗,若非他,王爺這些年何至於四處征戰?
夜色如墨,江夜身形隱沒。
月色為引,黑色錦服下步伐沉穩。
蕭臨深寬步走在街上,四目敏銳,試圖尋找一些那醫治他的少女的蛛絲馬跡。
才走到右相盛府門前,卻見到暗處有人影閃爍。
他身形一閃,不著痕跡出現在那偷窺之人身後,匕首抵住咽喉,滲出絲血,陰沉開口。
“相府門前,為何鬼鬼祟祟?”
“饒命!公子饒命!我,我……”
蕭臨深見此人不肯說實話,手上力度再重幾分,鮮血直流,嚇得他顫抖回話。
“小人奉命在此監視相府嫡長女盛願,她私自放走北狄奸細母子,若發現奸細行跡,即刻拿下。”
“奉誰之令?”
“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劉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