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鬼影(一)(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445 字 3個月前

一個雨夜,豆大的雨點傾瀉而下,砸得路麵泥濘不堪。

餘誠趕了一日的路,許是運氣不好,今日官道附近的驛站竟然全都歇了業。此時的他渾身濕透,疲憊至極。

前方河邊朦朧浮現出一片村莊,稀疏的屋簷在大雨中若隱若現。

他鬆了口氣,喃喃道:“莫不是到了劉家莊?”這劉家莊也算是京郊不小的村子了,聽說這村內有人家開設私驛,供路人歇腳休息。

餘誠掐算了一下時間,今日是趕不回京城了,倒不如在這村中借宿一晚。

於是,他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走到村裡。沒想到進了村,才發覺這村內,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哪有借宿的地方啊。

餘誠看著天色越來越黑,雨也越下越大,一時涼意爬上了脊背。

他環顧四周,終於看到前方有一座大宅子。心下一喜,正要走近詢問,這宅子側麵卻冒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人身著粗布衣裳,頭戴鬥笠,臉隱沒在陰影裡,看不清是男是女。餘誠以為是這劉家莊的村民,連忙問道:“請問,此村可有宅院借宿?”

那人沒有答話,隻是緩緩抬起手,朝旁邊的大宅子指了指,然後在雨幕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餘誠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回頭看向那宅子。隻見大門斑駁破舊,牆麵因年久失修而露出了黃土的顏色。他心頭猶豫:“這裡,能住人嗎?”

可雨下得越來越大,雨水沿著脖頸滑入衣領,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餘誠咬緊牙關,心中暗道:“哪怕隻是躲一會兒雨也好。”

他走到門前,試探著一推,吱呀一聲,門居然是虛掩著,輕輕一推便開了。

餘誠站在門口,朝裡麵探了一眼,這宅子竟意外地乾淨,庭院寬敞,青石板路乾淨得像是有人打掃過,庭院正中竟然還有一座戲台。帷幕低垂,被雨打得輕輕搖曳。

他站在門口,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有人嗎?”

聲音在院內回蕩,卻久久沒有回應。

雨水順著他衣襟滴落下去,餘誠深吸一口氣,繞過庭院,走向堂屋。推開門,屋內的陳設映入眼簾,桌椅整齊,家具一塵不染,連牆上的掛飾都擺放得井然有序。正對門的桌上,一麵銅鏡被精心擺放在那裡,鏡麵亮得如同新製一般,隻是不合時宜地泛著幽冷的光。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

鏡中影像清晰可見,映出他自己的身影,還有——一抹白影,仿佛就站在他身後!

餘誠呼吸一滯,猛地轉過身。

身後,空無一人。隻有庭院中那戲台的帷幕,被風吹得飄蕩。

餘誠的背脊發涼,他不敢再多停留,慌忙退後幾步,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大宅。

他快步逃到河邊,抬頭喘息。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河岸邊的泥地裡,赫然露出一截白骨,在雨水衝刷下泛著詭異的光。

**

長慶宮禦書房內,燭火搖曳。

皇帝埋首於案,手中的筆在奏折上快速劃過。身旁一名身著紫衣的宦官正弓著背,小心翼翼地為他研磨著墨。

片刻後,皇帝忽然開口:“孟丞相可有什麼交代?”

宦官聞言,手一頓,連忙回道:“孟府那邊傳話,說願意交出名下所有漕運的船隻,用以換回孟小姐一條命。”

皇帝目光微微一斂,把筆一甩,墨甩得到處都是。片刻後,他道:“這老賊,早些時候放手不就好了?非得鬨到如今這個地步,他才肯鬆口。”

宦官不敢接話,隻小心地收拾桌上的墨跡。

皇帝抬眸掃了他一眼,忽然說道:“陶勉這次倒是辦事挺快的。”

宦官一邊低頭收拾硯台,一邊小心翼翼地補充道:“聽說億楓公主說,此次協辦的有個小官,探案很是機靈,像是挺討公主喜歡的。”

皇帝語調一揚:“哦?誰?”

宦官略微頓了頓,才小心答道:“萬年縣典史,名喚李長曳。鳳州人士。”

“鳳州……”皇帝低低重複了一遍,像是陷入沉思。

那宦官看了皇帝一眼,說道:“今日的賞恩會,那李典史好像也會來。”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的聲音才徐徐傳來:“走吧,朕去瞧瞧。”

此時的雲章殿中一派繁華,分列了好幾排桌子,坐著大大小小的官員。穿著華麗的宮人們穿梭其間,端上了最新的佳肴:清蒸鱸魚、翡翠菜心、甜酒豆腐羹,香氣縈繞,令人食指大動。

李長曳坐在最外圈,正在盯著桌前那碟未動過的點心一動不動。

據說這賞恩大會是專為一年內立過功的臣子們所設,而她,一個萬年縣的典史,竟能列席其間。李長曳心裡清楚,多半是因趙探花一案沾了些邊,才有機會踏足這樣的場合。

四周皆是達官顯貴,李長曳不好隨意走動,隻能坐在椅子上,儘量讓自己顯得不起眼。然而,耳邊的低語卻不由自主地鑽入了她的耳中。

坐在李長曳身旁的兩位官員低聲交談著:“這碩大的孟家,竟然一夜之間就傾倒了。”

“可不是麼,”另一人接過話,聲音壓得更低,“孟丞相那老頑固,早就與聖上不和。他家把持漕運多年,其他人手根本伸不進去。可巧這次,孟小姐出了事,還牽扯到朝廷要員的命案……”

先前那人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你的意思是——”他四下望了望,眼神中透著幾分戒備,“這事,是有人故意設計的?”

那人環顧四周,正好望到李長曳這邊。李長曳趕緊端起茶盞,低頭啜了一口,假裝沒有聽到的樣子。那人放心下來,“誰知道呢,隻知道孟丞相,這下可是完全失了權。”

李長曳垂下雙眸,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手中的茶杯,卻握得更緊了。

此時,一聲爽朗的笑聲突然穿來,打破了這份沉靜:“你們在說什麼呢?”

李長曳猛地抬頭,隻見一名男子緩緩走來。他一襲華服,外袍上用金線繡著紋飾,麵上倒是笑意盈盈,舉手投足間儘顯貴氣。

待看清那張臉時,李長曳心中猛地一震。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徐暮!

先前的兩位官員聽到這聲音,頓時如同老鼠見了貓,慌忙起身,連連作揖:“三皇子。”

“三皇子?”李長曳心中一緊,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她知道陶勉的交遊甚廣,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無比不靠譜的徐暮,竟然就是傳說中的三皇子!

徐暮大步走到兩名官員跟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你們方才說得興致盎然,怎麼不繼續了?”

兩名官員麵麵相覷,哪裡敢接話?連酒杯都顧不得放下,便匆匆找了個借口溜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徐暮這才回頭,目光直接落在李長曳身上。他雙手負後,唇角勾起笑意,帶著幾分揶揄:“喲,李班頭,好久不見啊。不對,現在該叫你李典史了。”

李長曳暗自吸了口氣,連忙起身行禮,語氣低而穩:“下官見過三皇子。”

“免禮免禮。”徐暮擺擺手,隨意地在一旁坐下,笑著打趣道:“你也算是此次趙探花案中的功臣,怎麼這般拘謹?莫不是宮中氣派太大,嚇著你了?”

李長曳此時才反應過來,突然想起來,孟素華竟然是三皇子的未婚妻。她心頭一緊,腦中亂作一團,那她可不就直接把三皇子的婚事給攪黃了?這三皇子是來興師問罪的吧。肯定是了,早就聽聞這三皇子婚娶之事,異常困難。她頓時有些愧疚,更多的卻是無措,腦海裡全是“怎麼辦怎麼辦”幾個大字。

徐暮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偏偏不肯放過,嘴角一揚,語氣中帶著幾分揶揄:“對啊,我現在成不了親了,李典史,你說怎麼辦?是不是得賠我一個娘子?”

李長曳被這話堵得一噎,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低頭盯著手中的茶杯,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心裡卻飛快地盤算起來:怎麼每次參加皇家宴席,都得遇上點倒黴事啊?是不是以後每次來,都得事先找個算命先生算算。

徐暮瞧她這副模樣,原本還想再調侃兩句,但看她眼神都快變成一條死魚了,也不好再多說。倒不是他突然良心發現,而是,他實在是怕陶勉揍他。

想到這裡,他突然一個激靈,忍不住環顧四周,生怕那位忽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他仔細掃了一圈,發現陶勉果然不在,他這才鬆了口氣,甚至還偷偷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心裡暗暗想著:趕緊說完正事跑路,此地不宜久留。

“哎呀,李典史,彆擺著這張臉嘛。”徐暮一邊裝作漫不經心,一邊遞來一個溫和的笑容,“其實吧,你要真想賠罪,我倒是可以指一條明路。”

李長曳抬起頭,心裡咯噔一下,總覺得他的話裡藏著什麼不對勁,但還是忍住道:“殿下說說看。”

徐暮靠近了一點,壓低聲音,語氣神秘又帶點討好:“我府上有個幕僚,名叫餘誠。三個月前替我辦差,回京路上不知道遇到了什麼,突然中了邪。這人平日精明得很,現在每天都神神叨叨,我請了好幾個禦醫,都說他身子沒毛病。”

他頓了頓,看李長曳眉頭微微皺起,趕緊補充:“李典史啊,你不是破案高手嘛?我想著,這事兒興許你能幫我查查……咱們這事兒就算兩清了,你不用賠我娘子了!”

李長曳盯著他片刻,表情微妙:“下官儘力。”

徐暮見她答應,立刻露出滿意的笑容:“事成之後啊,必有重謝!對了對了。”他忽然湊近,聲音壓得更低,“千萬彆告訴陶勉啊,這事兒他不知道的。”

說完,他像是後頭真有人追似的,匆匆離去。

李長曳看著他的背影,低頭喝了口茶,不由得腹誹:“這分明是來求我辦事,偏要弄得像是我欠了他似的,真有他的!”

此時,離宴席不遠的二樓雅閣中,皇帝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他目光微轉,停在李長曳所在的位置,語氣淡然地問:“這便是那鳳州來的小官?”

身後的紫衣太監忙探出身子,順著皇帝的視線看去,稍作確認,回道:“回陛下,正是。”

皇帝聽後,眉眼間竟露出一絲許久不見的笑意:“你覺得,像嗎?”

紫衣太監一怔,略顯遲疑地問:“陛下所指……是像何人?”

皇帝未作回答,隻是站在窗前靜靜看了片刻,便轉身離去。

紫衣太監佇立原地,沉默片刻後,低聲喃喃:“像,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