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要幫三皇子查案,但自那日賞恩會後,三皇子卻像石沉大海一般,沒了動靜。雖說這人蹤影全無,卻不妨礙他成為京城各大酒樓茶館的談資。
有人說他被這親事黃了後,轉頭就相中了歸雁樓的新頭牌姑娘,日日流連忘返;也有人說他為了挽回顏麵,親自護送曾經的準老丈人孟丞相一家回鄉。眾說紛紜,傳得熱鬨非凡,卻唯獨沒見他對查案有半點上心。
李長曳對此倒也樂得清淨,甚至可以說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她本就不喜歡摻和這些多餘的麻煩事,更何況,萬年縣的事務早已讓她分身乏術。
萬年縣雖說隻是京城下轄的一個小小縣城,但卻成了京郊各縣疑難雜案的集中地。凡是其他縣衙破不了的奇案異案,都會被一股腦兒地推到這裡。尤其是這段日子,京郊接連發生了好幾起重大案件,文書一封接一封地送到縣衙,幾乎堆滿了案房。
這一日,天剛蒙蒙亮,李長曳已經穿戴整齊,筆挺的官服將她襯得格外利落。她正準備動身前往京郊的縣衙拜訪,為查一件轟動整個京郊的大案做準備。
就在這時,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緩緩駛入萬年縣縣衙。
馬車停穩後,不見什麼人下車,倒是車夫規規矩矩地遞上了一封信。
李長曳接過信,看到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字,眉頭微微一挑。
過了不一會兒,她便拉著剛從家中趕過來的阿月坐上了這輛馬車,離開了縣衙。
馬車內,阿月捧著一包從廚房順來的點心,一邊啃著點心,一邊咬著詞句不清地問道:“你說什麼?那徐暮竟然是三皇子?”
李長曳這些日子也並非刻意隱瞞,隻是這件事實在太過複雜,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琢磨著,三皇子為何不找刑部或其他地方的探案能手,反而繞了個大圈子來找她這個萬年縣的小典史。八成,這案子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貓膩。否則,他堂堂三皇子,怎會如此小材大用?
阿月自然也不是傻子,早已想到了這一層。她急忙收拾起桌上沒吃完的點心,壓低聲音問:“頭兒,要不要我們跑啊?”
“跑?”李長曳挑了挑眉,先不答話,目光掃了一圈車內。馬車內飾樸素至極,倒是與三皇子平日那紈絝的奢華風格有些不搭。她接著往窗外瞄了一眼。隻見那車夫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執著鞭子,雖說看似普通,但駕車的姿勢穩得出奇。這人,身手絕對不會差。
李長曳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淡淡說道:“跑倒是跑不了了。”
阿月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所以,這到底怎麼回事?”
李長曳搖搖頭,正要開口,馬車忽然一轉,駛入了一條安靜的巷子。巷子兩旁高牆林立,連人影都不見一個。
李長曳看著巷子深處隱隱露出的屋簷,壓低聲音說道:“彆慌,看看再說。”
馬車終於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車夫下了車,掀開車簾。李長曳和阿月對視一眼,紛紛下車。
那車夫推開院門,示意她們跟上。
這院內倒是彆有洞天。外頭看著灰撲撲、破敗不堪,可內裡卻是精致得很。假山池水、奇花異草,樣樣齊全。李長曳倒還好,阿月卻是看花了眼。
車夫沒有再多話,轉身退下。院中走來一位女子迎接。那女子眉目如畫,倒是有幾分異族的麵孔,模樣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她語氣溫婉:“二位,請隨我來。”
那侍女帶著她們左拐右拐,穿過了幾重庭院,阿月本就有些分不清方向,這會兒隻覺得繞得頭暈眼花,忍不住嘀咕道:“這要是追個賊,還不得迷路。”
不多時,侍女停在一間精致的小屋前,朝她們微微一福:“二位請稍候。”隨後上前輕叩了幾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裡麵走出另一名侍女,穿著一身鵝黃色襦裙,模樣雖不及先前的驚豔,卻也端莊得體。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宮中的氣勢。
她對著李長曳和阿月,微微一笑,躬身行禮:“可是李典史和阿月捕快?叫我春雲就好,我家主人讓我在此等候多時了。”
李長曳脫口而出:“三殿下不在?”
春雲恭敬地點點頭:“我家主人暫時有事耽擱了,特命我代為招待。”
李長曳聽後,忍不住歎了口氣。果然,徐暮這位三皇子,一如既往地不靠譜。明明叫她來幫忙,自己卻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她無奈地擺擺手:“那就有勞春雲姑娘了。”
春雲欠身行了一禮,側身做出請的姿勢:“請二位隨我來。”
幾人一路走過幾間屋子,越往裡走,光線越昏暗。終於,春雲在最裡麵的一間屋子前停下了腳步。門緊閉著,周圍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春雲轉身,輕聲說道:“到了。”
阿月看著周圍,不由得壓低聲音問道:“這是藏著什麼啊,為何在這麼隱秘的地方?”
春雲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推開門。
屋內的光線昏暗,擺設簡樸。最裡間的桌旁,坐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門,身形瘦削,頭發淩亂,正低頭把玩著桌上的銅鏡。
李長曳看著那背影,心中生出幾分疑惑。她上前一步,正欲探個究竟,那人卻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喊叫:“啊!不要!不要!”
聲音帶著強烈的驚恐,刺得人耳膜生疼。李長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神色微變。
春雲見狀,連忙拉著她的袖子,將她拉遠幾步,那人這才慢慢安靜下來。
李長曳皺起眉頭,低聲問侍女:“這人是怎麼回事?”
春雲歎了口氣:“這是我主人的幕僚,餘誠餘先生。三個月前,他回到京城時,就變成了這樣。無論我們如何詢問他,他都無法清楚說話,偶爾還會像剛才那般突然發狂。”
說到這裡,春雲神色微黯,又補充道:“主人為了防止他傷人,隻好將他困在此處,派人照看。”
李長曳盯著那人低垂的背影,冷靜地問道:“他發狂時,都會做什麼?”
春雲略顯遲疑,低聲答道:“會一直喊,摔東西。他常喊著‘不要’,像是怕極了什麼。平日裡,多是對著那麵銅鏡發呆,或是自言自語,其他的,我們也不敢多試。”
李長曳低頭看了看那把銅鏡,鏡麵反射著微弱的光,倒是平平無奇。
“銅鏡,是他從外頭帶回來的嗎?”李長曳沉聲問道。
春雲搖了搖頭:“不是,這銅鏡本就是這房內原有的。”
李長曳皺眉,目光掃過那人,神色更加凝重。
而一旁的阿月,卻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躡手躡腳地悄悄向前靠近了幾步。
“阿月!”李長曳低聲提醒,但為時已晚,阿月已經站到了餘誠麵前,甚至伸長了脖子仔細打量那人。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餘誠對阿月的靠近毫無反應,仿佛眼前根本沒有人。
李長曳心中疑惑加深:“他一般是什麼時候發狂的?”
“偶爾,但每次我來的時候,他都會發狂。”一道悠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眾人回頭望過去,隻見徐暮著官服,像是匆匆跑來。他一邊提著朝服的下擺,一邊對李長曳說道:“不信?我現在就給你演示一番。”
話音未落,他已緩緩走向餘誠。
果不其然,餘誠透過銅鏡看到徐暮的身影,立刻蜷縮成一團,嘴裡發出刺耳的尖叫。整個人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連頭都不敢抬。
看到這一幕,李長曳陷入沉思。過了一陣,她抬起頭,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三皇子的朝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官服,忽然說道:“殿下,是否可容我換一身女子裝束?”
徐暮聞言,眉梢一挑,眼中露出幾分玩味:“女子服飾?李典史,你這是想靠戲服破案?有趣,聽起來倒像是戲樓裡的更衣換形。”
李長曳不動聲色,語氣篤定:“殿下,這餘先生的瘋病或許與某些裝扮有關。換一種裝扮,也許能試出些什麼。”
徐暮輕笑了一聲,隨即轉頭對春雲吩咐道:“春雲,把你壓箱底的好衣服都給李典史找出來,越好看越好。”
不多時,李長曳換了一身素雅的襦裙,襯得她本就英氣的麵容多了幾分柔和。
徐暮倚著門框,調侃道:“這副模樣,倒真像戲文裡的女主角了。你準備如何登場?”
李長曳並未回答,隻見她緩緩走近餘誠,目光緊鎖在他身上。奇怪的是,餘誠竟然毫無反應,眼神也變得空洞,再未發出任何聲響。
片刻後,她轉身看向徐暮:“殿下,看來餘先生的瘋病,確實與官服有關。方才他見我身著官服便驚恐尖叫,如今我換上女子裝束靠近,他卻平靜如常。這表明,餘先生的恐懼,正是來源於身著官服之人。”
徐暮目光微微一凝,眼神變得鋒利起來:“你的意思是,官府中人行凶?”
李長曳緩緩點頭,目光移向屋內那麵銅鏡,似乎在琢磨什麼:“還有一點,這銅鏡或許是關鍵。他恐怕是通過鏡子,看到了傷害他的人。也就是說,傷他之人在他的身後,而他隻能從鏡中窺見那人。”
阿月聽到這裡,語氣中透著幾分困惑:“若真是如此,這人會是誰?官服不是尋常之物,我這樣的捕快都沒有,更不必說流落民間。”
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
的確,本朝對官服的管製極其嚴格。無論品階高低,官服的製作、分配、回收都有嚴格的章程。像李長曳這樣的九品小官,平日裡也隻得一件官服,唯有在重大場合或跨縣公乾時才會穿,平日裡多穿捕快服或常服。一旦辭官,官服即刻回收,任何私留、買賣或流通,皆屬重罪。
如此推測,餘誠從銅鏡中看到的,極有可能是一位現任官員。
李長曳斂了斂眸,繼續問道:“殿下,餘先生是在哪裡變成這樣的?”
徐暮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憶:“三個月前,他替我辦差,最後是被一個巡檢房的人送回來的。聽說,那日深夜,他披頭散發跑到京郊巡檢房的營地,把守夜的人嚇得不輕。那些人說,當時他滿臉驚恐,嘴裡含糊地念叨著什麼,好像在說‘彆過來’。至於是哪座巡檢房……”他眉頭緊鎖,遲疑片刻,“叫什麼來著,我一時記不清了。”
徐暮的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春雲忽然輕聲開口:“劉家莊。”
“劉家莊!”阿月猛地轉頭,瞪大了眼睛,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敢置信,“頭兒,不就是你之前讓我查的那個劉家莊嗎?三個月前的那個案子,不就發生在那裡?”
李長曳點點頭,露出疑惑的神色:“正是。原本今日,我便要去劉家莊,因為不久前那裡發現了……”
她頓了頓,語氣微沉:“五具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