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裡探花(十)(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5000 字 3個月前

李長曳輕輕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桌上的畫軸上。她本不想讓孟素華知道這些事情。

她緩緩拿起趙探花的那幅畫:“我不清楚他的所有心事,但有些痕跡,是藏不住的。”她衝著孟素華,指了指那淺淡的血痕:“心中所念,便是眼中所見。”

她接著道:“趙探花應該是在打開這畫軸之時,就被毒針所刺。”

李長曳的手輕輕在畫麵上劃過:“毒針能帶走他的性命,卻無法改變他看到的東西。畫中之人,並不是他認知中的公主。”

她的手指停在那顆淡淡的黑痣上,微微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人永遠隻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對我來說,打開這幅畫,看到的是華麗的服飾,是公主的眉眼,那顆黑痣,或許不過是不小心掉落的一滴墨汁。”

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些,帶著幾分歎息:“但趙探花不一樣。他看到了這顆痣,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容顏。那不是公主的臉,而是刻在他心上的那個人。”

最後,李長曳抬起頭,目光定定地落在孟素華身上:“他認得這顆痣,認得這張臉,以至於會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它,而這道血痕,便是觸碰的印記。”

孟素華怔怔地站在那裡,臉上血色儘失。整個人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了一般,雙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衣袖。

她的婚姻如同棋盤上的棋子,被家族操控,不得不嫁給不學無術的三皇子,而她所傾慕之人,卻即將被欽定為公主駙馬。她本以為趙探花鐘情於公主,才無情棄她,心中恨意難平:恨他涼薄,恨他忘情,更恨公主為何能輕易奪得一切。

可她與公主相識多年,情同手足,那些共度的時光,像一根細絲,將她的愛戀和嫉恨纏繞得越發深沉,令她心中湧動出複雜的情感。

這交錯的情感,終究讓她心生歧念,終究走上了無法回頭的路。她假借公主府的名義,將手伸向那負心郎。

“我不願……”她抬眼望著畫上的那顆黑痣,喉間像卡住了一根刺,“我不願他最後看到的,是你的臉。”

於是通過若嵐拿來那幅畫,親手加上了那顆屬於自己的痣。那一筆,是屬於她的印記。卻未曾想到,那顆痣,竟然也變成了朝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億楓公主倚在軟墊上,手裡的珠串一直在撥動,發出細碎的聲響。

過了半刻,她終於開口道:“我早知道趙探花不喜歡我,也知道他另有所愛。”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其實我也不願嫁他,這場選親對我來說隻是權衡之舉。婚姻之事,就連我,也無法順著自己的心意。”

她手指一頓,目光終於落在孟素華臉上,眼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像是憐惜,又像是厭棄。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我本在幫你。”

她頓了一下,閉上眼睛,繼續道:“但我沒想到,你竟然仗著我的信任,傷害我的人。”

孟素華聞言,猛地抬起頭。她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半晌也未能發出一個字。

億楓公主緩緩轉頭,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陶勉身上:“陶哥哥,此案也該結了吧。”

陶勉上前一步:“證據確鑿,我會如實稟告聖上的。”

億楓公主點了點頭,神色未變,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靠回軟墊上,淡淡說道:“本宮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李長曳領命轉身走出去,走到門口,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昏黃的燭火中,億楓公主倚在軟墊上,身形顯得單薄而疏離。她的背影被一片暗影籠罩,透露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孤寂,仿佛一個被鎖在牢籠裡的鳥雀,失了自由,也失了生機。

李長曳的目光微微一頓,似乎有什麼情緒湧上心頭,但她最終還是轉身,輕輕關上了門。

**

半個月後的一個黃昏。

萬年縣公衙裡,李長曳埋頭在一摞摞案卷之間,手指翻動的速度快得讓旁人看了都眼暈。

上任初始就被牽扯進探花郎暴斃案中,幾日前才得以脫身,得以回到公衙專心工作。可一回來,她就被堆積如山的事務狠狠打了個措手不及。

萬年縣的事務實在太多了,前任遺留下來的需要處理的案宗堆滿了一整間房。雖說阿月在她不在的日子裡幫著處理了不少,可這積壓的工作依然多得讓人頭皮發麻。

李長曳歎了口氣,這下可算是明白為什麼會突然把她調來京城做京官。當初她還以為是升官的好事,現在才看明白,這萬年縣的典史一職,分明是個沒人願接手的燙手山芋!

已經三天了,她除了整理案卷,幾乎連喝口熱茶的時間都沒有。可偏偏,這事情還沒個頭!

“阿月!”李長曳一邊整理,一邊喊道,“再幫我找一找三個月前的劉家莊殺人案的案卷,我怎麼都找不到。”

屋內一片安靜,叫了幾聲卻沒人答應。

李長曳抬起頭,剛準備起身去找阿月,結果眼前卻站好幾個人。

她眯著眼看了看,才發現最前麵站著的竟然是陶勉。他身後還跟著蔣縣丞,以及一臉冷冰冰的趙霆。

蔣縣丞站在一旁,神情有些尷尬,似乎生怕陶勉誤會他壓迫下屬,忙不迭地笑著說道:“哎呀,李典史,彆忙了,陶大人特意來找你呢!至於阿月姑娘,我看她太辛苦,就讓她先回家休息了。”

李長曳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陶勉已經抬眼掃了一圈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宗,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你一個人要整理這麼多?”

李長曳張了張嘴,正準備回答,蔣縣丞又搶著開了口,生怕她真的說出什麼來:“哪裡哪裡,這些本來都是下官的工作,李典史隻是幫忙整理幾份而已!李典史,彆管這些了,趕緊去跟陶大人走吧!”

他一邊笑眯眯地打圓場,一邊不由分說地把李長曳往門外推。

李長曳被蔣縣丞推著走了兩步,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陶勉一聽,目光掃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也該用晚膳了,帶我們去吃飯吧。”

李長曳心裡有些犯難,畢竟剛上任,公衙的人都還沒見完,還是不要讓同僚們知道自己認識刑部的人為好。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最終招呼著兩人,帶他們走進了公衙附近一家小館子。

館子不大,桌椅都有些歲月的痕跡。菜色很簡單,桌上擺著一碟切好的醬牛肉,幾碟素淨的小菜。

李長曳抬眼瞧了瞧陶勉麵前的半碗米飯,再低頭看看自己麵前這碗堆成小山的米飯,心裡一時有些微妙的滋味。也算是和長久未見的朋友吃飯,她本想矜持一些,注意一下形象。可這幾日連軸轉地處理公事,她連飯都顧不上好好吃。想著想著,她也顧不得許多了,直接端起碗,夾了一筷子菜埋頭吃了起來。

陶勉在一旁倒是有些發愣。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碗,卻也不出聲,見李長曳的飯吃得飛快,便順手又給她添了一碗。

直到桌上的菜被吃得七七八八,李長曳才覺得肚子稍稍落了點實,腦子也清醒了一些。她抬頭一看,陶勉隻吃了幾口青菜,便問道:“怎麼不吃肉?”她一邊說著,一邊又埋頭扒了幾口飯,語氣裡透著點關心。

陶勉還未作答,旁邊的趙霆倒是忍不住了。他看著自家二公子這些天被各種折子彈劾得焦頭爛額,甚至還丟了當駙馬的機會,而罪魁禍首——分明就是眼前這個悶頭吃飯的女人。

他的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咬著牙說道:“前程都沒了,還有心情吃肉?”

李長曳一愣,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陶勉,沒搞清楚狀況:“你不是刑部侍郎嗎?怎麼被撤職了?”

陶勉還沒來得及作答,趙霆又搶了話頭:“不是刑部侍郎的事!是天天被人彈劾,駙馬當不成了!”

這句話一出口,陶勉立刻一個眼神殺過去,趙霆識趣地閉了嘴,咬著牙不再吱聲。

聽到趙霆這話,李長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接著吃下去了。

她放下筷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皺眉,腦子卻已經飛快地轉了起來。她細細一琢磨,猜到多半是那天,陶勉帶著身為疑犯的自己一起查案的緣故。她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拖累了陶勉,心裡不禁泛起一絲歉意。

飯桌之上沉默了片刻。

“你最近……”

“公主她……”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又同時頓住。陶勉抬手示意,語氣溫和:“你先說吧。”

李長曳垂下眼眸,輕聲道:“多謝。”稍作思索後,她抬起眼問道:“那,公主駙馬最後定了誰?”

陶勉搖了搖頭,神情平靜:“沒人。”

李長曳一愣,眉頭緊鎖:“竟然沒有人?”

陶勉點點頭,掏出許久未用的折扇,隨意地把玩著:“原本人選有三人,趙探花已死,我因被彈劾失了資格,僅剩的雍王世子,前幾日卻傳出了狎妓的醜聞。再加上司天監說已經錯過了議親的好日子,聖上一怒之下,將此事暫且擱置了。”

李長曳低下頭,沒有再說話。陶勉看著她,知道她這是又陷入了沉思,便順手給她續了杯茶。

過了一會兒,李長曳抬起頭,拿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隨即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剛被調入京城,孟小姐就借著公主府侍女的手殺了趙探花,你被彈劾,雍王世子的醜聞被爆出。真是一環扣著一環,巧得很啊。”

陶勉聽後隻是笑了笑,沒有答話。他的目光掠過窗外,不緊不慢地說道:“億楓,從小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沒輸過。”

他頓了頓,微微側頭看向李長曳:“能想出,用案件來牽製我的計策,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麼難事。隻是。”

說到這裡,陶勉停了下來,他心中暗道:隻是,這案件隻要牽扯到李長曳,自己不可能不管,隻要管了,就會被彈劾。億楓能夠得知李長曳的存在,還自信這計策自己會主動往裡跳,多半少不了某位皇子的推波助瀾。

李長曳微微一怔,目光掃過陶勉的神情,沒再多問。

趙霆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地往櫃台走去,嘴裡還念叨著:“我去結賬。”李長曳也要跟著起身,手伸向懷裡準備掏銀子,卻被陶勉一把攔住。

陶勉抬起手,語氣帶著些不容拒絕的意味:“你我三年未見,你來了京城,我還未儘地主之誼。這一頓飯,就當是我請你,莫要推辭。”他說完,目光落在李長曳身上,眉頭微微蹙起。前些日子忙著查案,都沒注意到,這三年沒見,李長曳的身形竟比從前更加清瘦。

李長曳聞言微微一怔,隨即低頭,握緊了手中的茶杯。陶勉的話倒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那些未曾解釋清楚的過往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緩緩開口:“三年前,我並非無故爽約,隻是師傅突遭變故,我不得不趕回去救他。”

陶勉聽罷,手裡的折扇微微一頓,他先是一愣,眼底閃過一絲藏不住的光。但很快便掩飾了過去。

她竟然還記得跟他解釋這些事!

這三年,陶勉其實早已想明白,那時的他年輕氣盛,眼中隻有自己的所思所想,從未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過。京城發來詔令後,他匆匆離去,卻未留下隻言片語。

陶勉輕咳一聲,將手中折扇背到身後,若無其事地輕輕轉了一下,語氣卻依舊是很平常:“都過去了。”

說完,偷偷瞟了李長曳一眼,見她垂著眼沒看自己,心中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反應穩重得很,忽然又覺得這話未免太冷淡,顯得他好像一點也不關心,趕緊又補了一句:“也是我不好,這幾年都沒主動聯係你。”

李長曳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瞬,卻又很快垂下了。店內一時有些安靜,外頭隱約傳來的行人喧鬨聲和馬車的轆轆聲,倒是熱鬨非凡。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男子推門而入,聲音帶著幾分急促:“阿曳,公務再忙,也得回家吃飯啊!”

正是李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