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裡探花(九)(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300 字 3個月前

趙霆道:“我們在東街探查了一番,這種針確實是極為精細的器物。我們問過幾家能做這類器具的匠人,他們都說未曾接過這樣的活計。”

他頓了頓,目光閃動,似乎有些遲疑,隨即繼續說道:“不過,有一家鋪子隻剩小徒弟留守。那小徒弟一眼認出這針是他師傅的手藝,但說師傅不在。最近河運事故頻發,他師傅說是被一家大戶人家請去檢查各類河運船隻了。”

“河運?”陶勉皺起眉,喃喃重複了一遍,像是陷入思索。片刻後,他忽地抬頭,目光中透著些許淩厲:“那大戶人家可是——”

趙霆低下頭,語氣低沉:“孟家。”

這兩個字一出,畫室內一片寂靜。

李長曳用手指輕輕敲著桌沿,仿佛在思索什麼。片刻後,她忽然起身,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白紙,低頭執筆,便在紙上勾勒出幾縷頭發。

陶勉疑惑地看著她的動作,忍不住開口:“你這是——”

李長曳沒有答話,隻是專注地將畫好的發絲小心翼翼剪下,隨後將這些剪下的發絲輕輕擺放在趙探花那幅未完成的公主畫像上。

發絲恰好遮住了那模糊的黑點。畫中本該端莊明麗的公主的眉眼,此刻竟顯出幾分柔弱楚楚之態,帶著幾分熟悉的感覺。

站在一旁的任成化,看到這一幕,眉頭猛然皺起,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盯著畫像,半晌才擠出一句:“這是做什麼?這畫怎麼看著,這麼像……”話未說完,他忽然住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臉色微微發白。

李長曳抬頭,目光平靜卻帶著些許冷意:“你是想說孟小姐,對吧?”

任成化呼吸一滯,仿佛被她的話點破了某種禁忌,隻能沉默以對。

陶勉卻在此時猛然回過神來,腦中閃過今日與孟素華的點點接觸。他記得她總是微微低頭,柔聲細語,那幾縷發絲自然垂落,遮住了她的臉頰的一小部分。

“難道。”陶勉喃喃,目光透著不可思議,“她是故意用頭發遮住的嗎?”

屋內一片沉寂,所有人看著畫像和那幾縷剪紙,心中思緒翻湧。

李長曳垂眸,指尖輕輕點著畫上那被發絲遮掩的黑點,眉頭微蹙,緩緩道:“公主和孟小姐眉眼相像,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孟小姐平日總是垂眸低頭,頭發遮擋著臉,這個黑點——或許就是她臉上的痣。”

陶勉眉心微皺:“可我從未在孟小姐的臉上看到過什麼黑痣。”

“看不到很正常。”李長曳語氣沉靜,“若是用脂粉細細遮掩,自然難以察覺。但是她親近之人應該是知道這黑痣的存在。”她停了停,目光掃過堂內眾人,緩緩補充道:“這幅畫,是要呈給趙探花看的。”

空氣仿佛瞬間凝結。話音落地的刹那,任成化猛然抬起頭,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他沉默了一瞬,終於開口,語氣低沉:“三年前。”

他頓了頓,像是回憶起什麼不願提及的往事,隨即緩緩說道:“我厭惡趙探花,不隻是因為他仗著帝師家族出身,胡作非為。三年前,在宮中授課之時,我曾撞見過他和孟小姐暗中來往。”他的聲音裡透著幾分惱怒,繼續道,“後來,孟小姐被賜婚給了三皇子,我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那就說得通了。”李長曳輕聲接道,目光定定地看著那黑點,“趙探花打開這幅畫時,看到的分明不是公主,而是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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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正廳旁的東廂房。

億楓公主側臥在軟墊上,手裡拿著一串紅寶石製成的珠串,懶懶地撥弄著,發出輕微的脆響。她剛剛小憩了一陣,此刻精神倒是恢複了幾分,眉眼間的疲憊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孟素華坐在對麵,眼神時不時瞥向公主,見她精神好些了,便端起一杯熱茶走過去,輕聲道:“億楓,喝口茶潤潤喉。”

億楓公主接過茶,低頭輕抿了一口,神色未變,目光始終垂在珠串上,仿佛並未察覺孟素華的存在。

片刻後,她突然開口:“為什麼要殺若嵐?”

這話一出,孟素華的動作微微一僵。她抬頭看向公主,眉心微微蹙起,但很快掩飾過去,語氣依舊柔和:“公主說笑了,我怎麼會殺若嵐呢?”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再說了,那位李典史不是已經說了,若嵐是自殺的嗎?”說罷,她將手中的點心盤放在公主身旁,語氣更添幾分柔意:“這是你最愛的點心,特意讓廚房重新做的,趁熱嘗嘗吧。”

億楓公主緩緩抬眸,眼神淡淡掠過那盤點心,又落回孟素華的臉上,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我三哥敬重你,我也看重你。”公主語氣平靜,仿佛隻是說著一件尋常小事,“在我這府裡,除了我,還有誰能指使得動若嵐?”

她目光如刀,直直落在孟素華身上,雖未露怒色,卻將空氣壓得仿佛連呼吸都艱難幾分。

孟素華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緊,卻始終保持著垂在身側的姿勢,連衣袖都未晃動半分。她垂著眼,像是看著自己腳邊的陰影,臉上沒什麼表情。

億楓公主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卻透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她轉頭看向那盤點心,目光在上麵停留片刻,緩緩開口:“我曾以為,我能護得住你。但如今,你的手,越了界。”

說罷,她伸手取了一塊點心,囫圇吞棗般地咽了下去。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宮女清脆的通報聲:“陶大人求見。”

億楓公主聞言抬了抬眼皮,隨意地說道:“讓他進來。”

李長曳隨陶勉步入東廂房,進門的一瞬,她的目光便掃向屋內。隻見孟素華站在房間一角,雙手交疊在身後,低著頭,似乎刻意避開了眾人的視線。

陶勉上前一步,行禮後直接說道:“公主,我們有一些事情需向孟小姐當麵詢問。若公主允許,可否將孟小姐交由微臣帶回。”

話未說完,億楓公主便抬手輕輕一擺,臉上浮現一抹笑意,打斷了他的話:“陶哥哥,你我之間何必這般生分?這麼客氣,倒顯得本宮不近人情了。”

隨即,億楓公主轉過臉,看向一旁的李長曳,笑容更深了幾分:“孟姐姐是我的客人,我如何舍得讓她離開?不如就在這裡問吧,那位李典史,你來問。”

陶勉一愣,顯然沒想到公主會這般安排。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側身看了一眼李長曳。

李長曳卻從容不迫地回望了他一眼,輕輕點頭,目光裡透著堅定。

陶勉見狀,隻得暫且按下心中疑慮,退後一步將位置讓出。李長曳上前一步,站到孟素華對麵,對億楓公主拱手說道:“謹遵公主之命。”

李長曳目光微斂,深吸了一口氣,拱手說道:“孟小姐,冒犯了,可否讓我看看您的左臉?”

孟素華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攥緊,指節微微發白。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李長曳的話。

億楓公主瞧著這一幕,她將手中的珠串輕輕擱下,緩緩開口:“孟姐姐,這種時候,怎麼倒不敢了?”

孟素華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伸出手,動作利落地將垂落在臉頰兩側的發絲全部撩至耳後,露出白皙的側臉。

果然,在左側臉頰靠近顴骨的位置,靜靜地躺著一顆淡淡的黑痣。痣的顏色並不深,若不仔細查看,幾乎無法察覺。但在此刻的燭光下,那黑痣像是一顆烙印,刺得在場所有人都無法移開目光。

李長曳心中微微一沉,麵上卻不露聲色。她從懷中取出趙探花那幅未完成的畫,小心展開,平鋪在桌案上,手指輕輕點在畫中女子的左臉上,目光直視孟素華:“孟小姐,這顆黑痣,是你加上去的吧?”

畫上的黑痣,與孟素華臉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孟素華聞言,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但那笑意未及眼底,反而透出幾分深深的疲憊:“是我加的,又如何?不過是一筆而已,難道能毒死趙探花?”

李長曳未答,緩緩從袖中取出那根毒針,輕輕放在桌案上。

孟素華的笑容僵住了。她的目光瞬間被桌上的那根毒針牢牢吸引,手指攥緊了桌沿。片刻後,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瞬間崩塌,震驚與慌亂一覽無遺。

燭火在屋內輕輕晃動,將她的側臉映得明明滅滅。

李長曳將毒針推到她麵前:“這是從若嵐遺物中找到的,做工與毒死趙探花那根如出一轍。我們查到,這根針的工匠,目前正在孟家。”

這一句猶如重錘,將孟素華僅存的鎮定徹底擊潰。她猛然抬起頭,似乎是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下頭,緩緩坐回椅中:“我倒是小瞧了你們。”

任成化在一旁,眉頭緊皺,目光中似乎帶著幾分不忍。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問道:“孟小姐,你為何至今還執著於趙探花?”

孟素華聞言,臉上的自嘲逐漸被恨意取代,抬頭看向任成化:“憑什麼?憑什麼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拋棄我,轉頭就娶了公主,而我呢?隻能低頭認命,嫁給那個三皇子。”

她的聲音漸漸拔高,像是壓抑太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陶勉在旁聽得皺眉,忍不住說道:“三皇子,也不至於差到那種地步吧。他雖有些紈絝,但——”

話未說完,孟素華猛然轉頭,目光直直盯著陶勉,像是被他的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全京城,怕是隻有你看得上那三皇子了!無能紈絝,仗著身份目無尊長,還砸壞了我祖父珍藏的古董,這樣的人,憑什麼我要嫁給他?”

說到這裡,她疲憊地搖了搖頭:“最可恨的還是趙探花,他憑什麼對我如此無情。轉眼間就要成為駙馬。”

億楓公主一直靠在軟墊上,手中撥弄著珠串,始終未曾插話。她的神情冷淡得如同旁觀者,目光靜靜地落在孟素華身上,仿佛在看一場無關自己的戲。

此時,她終於開口了,語氣輕緩:“孟素華,你一直都錯了。我並不喜趙探花,那趙探花,也並非對你無情。”

她的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落在孟素華心頭的重錘。孟素華一愣,愕然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什麼?”

億楓公主隻是淡淡地笑了笑,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李長曳,唇角微微上揚:“本宮說的對吧,李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