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冊案(九)(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265 字 4個月前

李長曳拚儘全力,想要抓住崖邊的樹枝,卻隻能觸到一片冰冷濕滑的青苔。她目光一凜,毫不猶豫反手將劍插入崖壁之中,試圖借力緩衝下墜之勢。劍刃在岩石上劃出火花,但終究沒能穩住。

伴隨著山穀間的疾風,她的身體再度向下墜去。狂風如刀,劃得她的臉生疼。

千鈞一發之際,李長曳瞥見崖壁上垂下的一條藤蔓,她毫不猶豫地死死抓住。藤蔓繃緊的那一瞬間,倒刺深深刺入她的手掌,撕開皮肉,鮮血順著手掌一滴一滴地流下來。但是好歹算是止住了下滑的趨勢。

可不久後,她的手臂逐漸發麻,體力也慢慢流失,李長曳搖搖欲墜的身體連帶著藤蔓隨著狂風晃動。她抬起頭,依稀看見崖邊刀光劍影交錯,耳邊隱約傳來李長風的喊聲。

她向下望去,剛才的濃霧已散,穀底蜿蜒曲折的河流清晰可見。而就在她的正下方,竟有一處看似平靜的潭水。

冷汗順著她的鬢角滴下,李長曳迅速估算了一下目前離穀底的距離,心頭湧起一絲求生的渴望——或許,還有可能活下去。

她抬起頭望向緊緊抓住藤蔓的手,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畫麵——初入衙門時的青澀,師父嚴厲的教導,師兄的關切目光,阿月的笑臉,還有陶勉那盞為她亮著的燈。

“我不能死!”

她猛地睜開雙眼,目光中湧起一抹決然。

她鬆開藤蔓,身體直直墜下,像一隻離了弓的箭,衝向那潭水。

撲通。

潭中濺起巨大的水花,翻出層層水紋,瞬間將她吞沒。

水麵劇烈晃動片刻後,歸於沉寂。

時間像是突然被停了下來。

潭中波紋一圈圈蕩開,又逐漸消失。

風吹過一陣,又吹過一陣,半晌無聲,寂靜如死一般。

忽然,嘩啦!一聲,水花四濺。

李長曳的身影破水而出。

她狼狽不堪,額角的血慢慢流下,但目光依然如刀般淩厲,閃著不屈的光芒。

她喘著粗氣,奮力地爬到岸邊,低聲道:“命硬,死不了。”

她伸手摸到腰間,慶幸佩劍還在,隻是剛才在崖壁上硬插的瞬間,已將劍身折斷,此時僅剩半截破損的劍刃和和掛滿水草的劍柄。

四周霧氣已全散,夕陽的餘暉灑在穀底,將蜿蜒的河流映照得一片金黃。李長曳卻不敢有一絲鬆懈,時間不多了——太陽正在緩緩下落,穀底很快會變得黑暗。

李長曳咬緊牙關,強撐著坐起身,她將斷裂的佩劍舉起,用力對準最後一縷陽光。破損的劍刃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在山壁間投射出一道微弱的光線。

“師兄,你看到了嗎?”她低聲喃喃,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此時的山崖之上,李長風雙目猩紅,他揮刀如風,竟活生生將周圍的幾個黑影震退。

然而,他此時心神大亂,腦海裡隻有一個聲音在回蕩:“阿曳,阿曳她掉下山穀了。”心中的混亂像潮水般湧來,讓他的動作遲鈍了幾分。

就在他分神的這一瞬間,一名黑衣人抓住破綻,刀鋒直取李長風胸膛。

李長風猛然側身躲過,但還是遲了一步,刀鋒劃破衣衫,血從左臂湧出,迅速染紅了前襟。

此時,一道身影如同疾風般襲來,用刀生生擋住了那黑衣人的下一擊。刀刃碰撞發出的刺耳聲音,激得李長風猛然回神。

救下他的人正是趙霆。他長刀一揚,瞬間將敵人逼退三步,回身厲聲道:“你還愣著做什麼?”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和陶勉還在城北的城樓上。那時陶勉遙望著南方連綿的山脈,低聲對這他說道:“去清澄山上。”

當他們趕到清澄山時,正看見山崖之上,周仁竟然和幾名黑衣人圍攻著一名男子。

陶勉目光一凝,迅速認出了被圍攻之人的佩刀,心中掠過一抹複雜:“竟是客棧那刀客。”

趙霆低聲提醒道:“大人,他好像撐不住了!”

“去救他。”陶勉話音還未落,趙霆便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長刀出鞘,抵住了黑衣人的攻擊。

此時的李長風已退至懸崖邊,他的餘光忽然捕捉到一抹微弱的光芒,從下方的穀底而來。那光亮雖弱,卻異常清晰,一閃一閃,透著某種規律。

李長風怔住,短短一瞬間,滿心的悲痛被一股巨大的希望替代。他心中一震,那是,阿曳的信號?

他猛地低頭向穀底望去,隱約瞧見一個人影正在揮舞一件物什,反射著落日的餘光。

“阿曳!”李長風一時激動,險些呼喊出聲。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中卻燃起了光芒,心中驚喜:“太好了,她還活著!阿曳還活著!”

李長風像是重拾了信心一般,不顧肩膀上的傷勢,與趙霆並肩廝殺。兩人配合默契,幾個招式之間,已將周仁和幾名黑衣人逐一製服。黑衣人倒地呻吟,周仁則被死死按住雙臂,臉色上卻帶著幾分解脫。

這時,平陽縣衙的衙役們終於追上了山。他們看到眼前的場景,倒是有些愣住。一邊是今日剛見過的京城大官,一邊是他們平日裡熟悉的周捕快。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周仁瞥了那些熟悉的麵孔一眼,嘴角揚起一抹譏笑,像是徹底放棄了掙紮。他輕輕搖頭:“好一個陶大人,我計劃得如此詳儘,沒想到最後竟然栽在你手裡。還真是出乎意料啊。”

陶勉上前一步,語氣平靜卻透著壓迫感:“不敢當啊,我其實一開始什麼都不知道,隻是你表現的太過急切了。”

周仁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太過急切?”

陶勉輕輕一笑:“縣衙大堂之上,我問你案情進展。你絲毫沒有提到死者的傷口、毒藥的成分、乃至案發現場的線索,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急於將嫌疑推到孫鏢頭身上,甚至斷言他就是凶手。”

他的聲音微頓,目光稍稍轉向遠方,語氣忽然柔和了幾分:“我曾與一名優秀的捕快共事過。”他說得緩慢,“那人教會我,辦案不能圖快,更不能隨意定罪,不能讓情緒左右判斷。每一次定罪,都必須由證據支撐。”

陶勉的目光漸漸收回,回到了周仁身上,語氣一沉:“而你周捕快,我相信你不會不懂這些。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你根本不是在破案,而是在掩蓋自己的罪行!”

周仁被這番話刺得不輕,麵色越發難看。

陶勉語氣帶著些許淩厲:“一名真正優秀的捕快,追求的是還原真相,而不是掩蓋罪行。你既沒有證據,甚至連偽裝都漏洞百出。周仁,你是個聰明人,但你的聰明,不但沒有掩蓋住你的罪行,反而將真相暴露無遺。”

周仁的臉色越發難看。他張了張嘴,卻像是被什麼壓住了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陶勉一揮手,身後的平陽縣衙役們無聲地上前,將周仁押解離去。

他一轉身,目光環顧四周,卻發現剛才救下的那名刀客竟已不見蹤影。

趙霆上前解釋道:“那人剛才就走了。我本想給他包紮一下,可他執意離開,我便沒再多說什麼。”

陶勉眉頭微蹙:“就這麼走了?”

趙霆見狀,還以為陶勉是對剛才那人起了疑心,連忙補充道:“你放心,我方才問過了,他是那牢中周仁抓來頂罪的人的徒弟。他說是急著去找家裡人。我尋思這案子既已破,也和他確實沒什麼直接關係,就放了他走。”

陶勉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掃過眼前的景色,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心頭有根絲線牽著,無法放下。夜色加深,他抬頭望了一眼那已然漆黑的山穀,忽然覺得有些冷。

趙霆試探著開口:“二公子,這周仁也抓住了,案子也算告一段落了。咱們也該動身了,再不走恐怕真要誤了回京的行程。”

陶勉收回目光,推算了一下時間,的確已經不容耽擱。他略一點頭,隨趙霆一同上了回京的馬車。

此時,山穀間,夜色漸濃,李長曳已經在此等候了一會兒。

她眼看著天色暗下來,卻沒有人來尋找她。她抬頭望了望山崖處,刀光劍影早已不見,打鬥之聲也消失殆儘。

她心中漸漸升起一絲不安:師兄為何遲遲未至?難道是,出事了?

四周開始響起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夜行的野獸正在窺伺獵物。李長曳目光一沉,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她明白,夜晚的河穀,從來不是安全之地。

李長曳低頭打量自己,衣衫雖未全乾,但也稍稍恢複了幾分暖意。她目光掃過四周,發現附近有幾根枯枝敗葉。她撿起一根稍粗的樹枝,試探性地撐著站起身來。

腿上傳來的刺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但她咬牙堅持著,未發一聲。她小心翼翼地邁出第一步,雖踉蹌不穩,但好在可以行動。

“還能走,還能活。”她低聲自語。

李長曳抬頭望了望天空,月光隱約透過薄雲落在她的身上。她忽然想起幼時母親說的:“娘以後會變成月亮,永遠守護著你。”她的眼神變得堅定了一些。

李長曳辨認了一下河流的方向,回想起方才落日的方位,判斷出北邊的路,便一步步朝那個方向挪去。

周邊的黑暗像是吞噬了一切,不過月光還是照亮了她前行的路。她也不知走了多久,腳步越發沉重,連視線都開始模糊,仿佛隨時會倒下。

“不能死在這裡。”她在心中默念,每走一步,仿佛都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遠處忽然閃過一抹微弱的火光。

李長曳心中一震,激動得幾乎難以站穩:“有人!”

她咬緊牙關,拖著疲憊的身體向那火光靠近,越來越近,那一抹火光逐漸變成了一座小村莊的模樣。就在村口,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匆匆奔走。

“師兄……”她聲音微弱,但那身影驟然停住,猛地轉身,正是李長風。

李長風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幾步衝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李長曳,聲音顫抖而激動:“阿曳!真的是你?你沒事吧?”

原來這河穀深處竟有好幾條岔路,他二人錯過了數次。

而李長曳,竟靠著自己,獨自走出了這片黑暗的河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