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鬟話音一落,院中氣氛變得僵冷。連錢夫人也愣住,隨即勃然大怒,指著丫頭怒斥道:“放肆!老爺為人醫者仁心,治病救人,你竟敢口出狂言,毀他清譽!”
丫鬟咬緊牙關,滿臉不甘,聲音也尖銳起來:“醫者仁心?夫人莫非真以為他是個好人?偏屋裡那些東西,你真當是尋常藥材?他害了多少人,夫人你心中當真全然不知?”
錢夫人臉色驟然一變,手中拽著布包的力氣微微鬆開,眼神中顯出幾分慌亂,似欲辯駁,卻終究未曾開口。
那丫鬟語氣更加咄咄逼人,像是要把這些年的怨氣全都發泄出來:“這些年老爺殘害的人還少嗎?夫人,你可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得心安理得!我拿這些東西,是為民除害!”
錢夫人聽到這話,終於按捺不住,臉色鐵青地一揮手,厲聲喝道:“來人!把她帶下去!”隨即叫來另外幾個下人匆匆將那丫鬟拖了下去,任憑她的喊聲逐漸消失在偏院深處。
此時的平陽縣衙,張縣令親自為陶勉斟了一杯茶,顫顫巍巍地端到他麵前。
陶勉雙手接過茶杯,道:“張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張縣令笑道:“應該的,應該的。這杯茶,是為恭喜陶大人升官,也算儘地主之誼。”
他接著問道:“不知陶大人此次前來,是為了何事?”
陶勉神色如常,語氣淡然:“張大人有所不知,平陽的錢郎中可是遠近聞名,此次前來,原本是想請那錢郎中和我一起入京為人診病,可沒想到,我這才剛到……”
張縣令忙應道:“哎,此事可真的是我平陽的一大損失。”
陶勉微微抬眼,目光淡定:“不知這案子是否已有進展?”
張縣令麵露幾分遲疑,轉頭吩咐道:“此案應該是由周捕快負責的。來人,去將周捕快請來。”
片刻後,周仁快步走進堂內,向陶勉行禮,語氣穩重:“見過陶大人,錢郎中身亡一案,已有部分進展。嫌犯之一已被抓獲,另一名嫌犯尚在追捕之中。”
陶勉挑眉問道:“那尚未歸案的嫌犯是誰?”
周仁微微躬身,語氣平穩:“據屬下所查,案發當夜,孫鏢師似曾在錢家附近出現。”
他補充道:“此人平日與錢郎中往來密切,且有過較多的銀錢來往,實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張縣令輕歎一聲:“這孫鏢師在平陽一帶也算小有名聲,卻不想與此案扯上乾係,真是想不到。”
陶勉若有所思:“孫鏢師行蹤可查清?”
周仁點頭:“屬下已派人追蹤,目前他已向南郊方向去了。”
陶勉微微頷首,話鋒一轉:“我聽聞,周捕快今日一早先去緝拿了另一人,這是為何?”
周仁微頓一下,但很快麵不改色地答道:“那人雖非主犯,卻掌握了關鍵線索。若不及時問詢,恐怕孫鏢師便會警覺,難以緝拿。”
陶勉沉思片刻,略帶讚許地說道:“周捕快行事果然縝密。”
張縣令附和著點了點頭:“多虧周捕快費心,此案才能迅速推進。”
周仁抱拳:“屬下惶恐,這不過是分內之事。”
陶勉的目光落在周仁臉上,語氣從容地道:“如此甚好。那便期待周捕快早日將孫鏢師緝拿歸案,還平陽一個公道,讓這案情水落石出。”
他微頓,又加了一句:“畢竟,這錢郎中的案子,與我在京城之事,關係匪淺。”
站在一旁的趙霆額角滲出幾滴冷汗,偷偷給陶勉遞了好幾個眼色——再不走,隻怕趕不上回京了!
陶勉將茶盞放回桌上,緩緩起身,朝張縣令微微拱手:“張大人,多有叨擾,陶某今日便告辭了。”
張縣令連忙起身相送:“陶大人慢走,日後還煩請多指教。”
陶勉點點頭,轉身離開。直到出了縣衙,他才看了一眼趙霆,語氣淡淡道:“這平陽城真有意思。”
趙霆道:“咱還是彆摻和了,這可來不及回京了。”
陶勉若有所思:“看情況吧,這出戲若今晚唱不完,我們也隻能走了。”
此時的平陽城外,清澄山的山道上,一道人影正匆匆穿梭在茂密的林間。
這人正是孫鏢頭。
昨夜,他從錢郎中家離開後,心中煩悶,隨便找了個酒館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天蒙蒙亮才回到家中。
當他剛踏入家門,他的父親孫老伯便迎了上來,神色慌張地告訴他一個驚天大消息——錢郎中中毒身亡!
這一句話猶如一道驚雷,嚇得孫鏢頭迅速清醒了過來。他越想越害怕。王掌櫃暴斃的事還曆曆在目,如今錢郎中也遭了毒手,而他昨夜剛去了錢家,豈不是會成為下一個目標?他不由得想起錢郎中昨夜的話,這分明是有人在盯上他們!
孫鏢頭越想越驚,連片刻都不敢多停,當即收拾了幾樣東西,出了城。然而,逃往何處卻讓他犯了難。
平陽城北邊的官道雖通向四方,卻也遍布官兵,行跡一旦暴露便是死路一條。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向南方那連綿起伏的山脈——清澄山。這山高林密,人跡罕至,若能翻過此山,山的那一邊是廣袤的平原,那時再藏身於其中一處村鎮,那裡人多,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就這樣,他咬咬牙,爬上了這崎嶇的山道。
清澄山道陡峭,荊棘叢生,偶爾還有野獸的蹤跡,讓他心驚肉跳。他回頭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平陽城,心中五味雜陳,卻也不敢有片刻停留。
此時,頭頂的陽光逐漸被枝葉遮擋,山林間的陰影越來越濃重。
孫鏢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額角滲出冷汗,腳下的碎石不時滑動,發出刺耳的聲響。他酒意雖然已經消散,但昨夜終究喝得太多,此時略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正當他小心翼翼地前行時,突然從前方的樹叢中傳來一聲鳥鳴,仿佛炸響在耳邊。
他嚇得一個激靈,腳下一滑,踩在了滿是青苔的石頭上,身形不穩,直直向山下滑去。眼前景物急速晃動,他心中一片絕望,忍不住哀嚎道:“這下完了,我還未娶妻,就要命喪於此!”
就在這緊急的關頭,一道矯健的身影從林間飛出,一隻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力一拽,將他從滑落的邊緣硬生生拉了回來。
孫鏢頭重重地摔在地上,趴在那裡喘著粗氣。片刻之後,他呼吸平穩下來,於是掙紮著起身正要道謝,抬頭看清了救他之人的麵容,頓時一怔:“竟然是你?”
站在他麵前的李長曳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冷聲道:“怎麼,不想讓我救你?”
孫鏢頭連忙爬起來,苦笑著說:“不敢不敢,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這孫鏢頭分量不輕,李長曳咬著牙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將他拉上來,額頭已滲出一層薄汗,腰背也都隱隱作痛。她索性扶住一旁的樹乾稍作喘息,忍不住開口吐槽:“孫鏢頭,你怕不是吃了不少好東西。”
此時,李長風才氣喘籲籲地跑上來。倒不是他功夫不好,隻是師妹思維跳躍太快。方才還在錢郎中家房頂上,她突然說了一句“不好”,轉身就跑了。他隻得一頭霧水地匆匆跟了過來。
李長風抬眼瞧見孫鏢頭一臉狼狽地坐在地上,李長曳則靠著樹乾調整氣息。他皺了皺眉,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阿曳,你能不能下次跑之前打個招呼?你一句‘不好’,轉頭就跑。我追得這一路,差點丟了命。”
他說著,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望向孫鏢頭,問道:“孫鏢頭?你怎麼會在這兒?”
孫鏢頭聞言,臉上掛著強裝鎮定的笑容,眼神閃爍不定:“我就是來此采藥草,對,采藥草。”
李長曳冷笑一聲:“采什麼藥,采毒死錢郎中的藥嗎?”
孫鏢頭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李長曳離開樹乾,站直了身子:“你記不清的話,我幫你理一理。昨夜你去錢郎中處,說是還錢,實則另有目的。你們二人商量好如何分賬,錢財如何處置。待這些都敲定後,你便匆匆離去。可不曾想,今早卻傳來錢郎中中毒身亡的消息。你當即慌了神,覺得有人發現了你們之間的勾當,於是就急著逃跑。”
站在一旁的李長風皺眉問道:“他們商量的是什麼勾當?”
李長曳略一沉吟,回答道:“我原本也不知道,今日到了錢家才發現端倪。錢郎中,此人行醫多年,家並無子女,家中也就幾個仆人,開銷不大,但他的府上看起來毫無富貴樣,那他的銀子都花到了哪裡?”
她稍作停頓,轉過身對李長風說道:“是因為他的錢都花在了自己的癖好上。師兄,你想想看,那錢家偏屋中的東西,和那丫頭說的話。”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孫鏢頭:“比如研製奇藥,比如給人施黥刑,再比如取人器官,甚至將其製成人皮冊。如此行徑,豈是孤身一人能為?他背後,自然少不了王掌櫃的籌劃和你的助力,是也不是?”
孫鏢頭臉色驟然蒼白,眼神閃爍,額間冷汗涔涔,卻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
李長風握緊了刀柄,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人皮冊,竟是錢郎中親手所製?”
李長曳冷笑一聲:“若我所料不錯,那冊子上標記的,根本不是什麼青樓女子的恩客,而是錢郎中在施黥刑時留下的記錄。至於那青樓女子,或許真的有其人,隻怕她的存在,也不過是用來掩蓋這真相的幌子罷了。”
她聲音一頓,冷冷看向孫鏢頭:“孫鏢師,你倒是說說,這其中究竟還有多少隱情?王掌櫃的死,與你和錢郎中之間的勾當,可有乾係?”
孫鏢頭被問得心頭劇震,緊緊攥著手中的衣角,喉間發出幾聲含糊的喘息,正欲開口說話。
隻見此時,林中一道黑影閃過,直衝孫鏢頭而來,動作快如閃電,似是要將他一擊斃命。
“什麼人!”李長風反應極快,佩刀出鞘,穩穩擋住了來人的攻勢,刀身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在林間回蕩。
李長曳快步上前,看清那麵孔,冷冷說道:“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