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疑案(十)(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074 字 4個月前

見雲從小無父無母,一個人在鳳州城郊的土地廟裡長大。那時廟裡還是香火旺盛,偶爾有善人來供奉香火和齋飯。

一日,廟外來了幾個陌生人,為首的女子身姿挺拔,衣袖上金線繡成的月桂枝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微微一笑,柔聲問見雲:

“你一個人嗎?想不想跟我們一起,渡人也渡己?”

此後數年,土地廟成了他們的聚集地。見雲也在那裡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然而,好景不長。時局動蕩,那女子的身影也漸漸淡去。

後來的一天,見雲和另外兩人被派往香雲縣,搖身一變,成了沈家的護院。

沈家宅院寬敞富麗,家主不常露麵,唯有一雙龍鳳胎,總是天真地嬉鬨著。尤其是那小女孩,笑容甜美,總會拉著見雲一起玩耍。

他心想:若是我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好了。

直到那日,一隻信鴿帶來潦草急促的命令:“拿走所有金銀,沈家人,一個不留!”

絕望與不安將他籠罩,他有些不知所措,隻能暗自慶幸那小女孩今日不在。

可當他推開大門時,那小女孩站在那裡,她的眼睛明亮,笑容無邪:“大哥哥,我回來啦。”

他心跳如擂,冷汗浸透後背,匆忙將她藏進後山。

金子被連夜運往鳳州土地廟,可他們等來的,卻是渡魂堂覆滅的消息。見雲趕回總部,卻被亂兵攔截,一番廝殺,他逐漸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他已在法正寺中,鐘聲悠悠,回蕩在心間。他想悔過,也想忘卻。

隻是十幾年後,那月桂枝紋的金線再次映入眼簾,這次是出現在一黑衣男子的袖口上,像是命運的鎖鏈,將他拖回了深淵。

見雲知道,念再多的佛,犯下的罪孽,還是不會饒了自己。

此時,法正寺內,檀香嫋嫋,鐘聲低沉。

那黑衣男子端坐在見深和尚的對麵,目光幽深,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執起茶壺,緩緩倒了一杯清茶,茶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見深歎息一聲,雙眉微蹙:“施主所求,我皆無法應允,請回吧。”

黑衣男子輕輕晃了晃茶盞,茶水微微蕩漾,他淡淡一笑:“我知道大師不會答應我的,隻是希望你不要阻攔我們行事就行。”

話音落下,他起身,黑袍微揚,步伐堅定地走出大殿。

見深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緊皺,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施主,這世間才將將太平幾年,莫要再生禍端。”

黑衣男子腳步一頓,回頭看向見深,笑道:“大師,你和見雲一樣,優柔寡斷,善惡交雜。你若真是純善,當年又何必救下見雲,又何至於看著見雲走上這一步?見雲若是純善,又怎會親手屠了沈家滿門,甚至連僅是聽到他秘密的張家小兒也不放過。”

他眼神微冷,語氣如冰:“你們這些人,做不了純善之人,倒不如做個純惡之人。如今這般,不累嗎?”

見深微微顫抖,唇動了動,終究無言。

黑衣男子轉身,抬手指向遠處山中的瀑布。飛流直下的瀑布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你阻攔不住的。就如這瀑布飛流直下,你能讓水回流嗎?”

他的聲音冷冽,仿佛宣判,又似在歎息:

“大廈將傾,做什麼都是無用。”

言罷,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

已近冬日,初冬的寒意已然襲人。寒衣節疑案早已告破,趙掌櫃雖有過錯,但未被判重罪。然而,她的父親死罪難逃,布莊的生意自然也無法再做下去。正街上好幾家鋪子關門歇業,冷風吹過,略有一絲蕭瑟之感。

這日,縣衙的張大廚又告了假,這次可是徹底沒人給他們送吃的了。縣衙內頓時哀嚎一片,饑腸轆轆的衙役們無奈相視。阿月越想越氣,怎麼這捕快乾的還開始餓肚子了?

陶勉歎了口氣,見今日公事不多,索性帶著趙霆親自卷起袖子,和後衙做粗活的大娘們一起下廚,為整個縣衙的人張羅一頓飯。

這廚房之事,陶勉倒是應付自如,但趙霆卻是一點下廚的經驗都沒有。剛取麵粉,就“嘩啦”一聲撒了一地,麵粉飄得到處都是,像是下了一場白雪。大娘一邊收拾,一邊搖頭歎氣:“趙護衛,你這笨手笨腳的模樣,以後怕是沒有姑娘家要你啊。”

趙霆臉漲得通紅,心裡氣得直跳腳:“我來幫忙也就罷了,還要詛咒我娶不到媳婦,真是氣死我了!”

廚房這邊麵粉揮舞,院子裡也好不到哪兒去。

鄭秋一個文弱書生,抓雞都不敢上手,隻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指揮:“阿月,快抓住它!它跑那邊去了!”

阿月滿臉認真,揮舞著雙手追著雞滿院亂跑。可她力氣雖大,動作卻不夠靈活,那雞反倒越跑越快,撲棱著翅膀四處亂竄。

李長曳剛踏進縣衙,就看到的就是這幅雞飛狗跳的場麵,她眼角微微一抽,腳下一頓,轉身就想撤退:“看來我還是晚點再來吧。”

“李班頭。”一道略帶無奈的聲音傳來。

李長曳回過頭,隻見陶勉身著一襲素色常服,清簡素雅,卻難掩卓然風采。腰間係著一個略顯滑稽的白色圍布,但在他身上卻並不突兀,反倒透出幾分雅致的從容。素白的衣料勾勒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形,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灑脫。

李長曳心想:嗯,不錯,挺適合的。縣令今日這副賣相,還真是彆有一番風味。

陶勉緩緩走近,臉上掛著淺笑,幽幽一聲道:“你來了,就彆想走了。”

說罷,他半眯著眼,略帶威脅地拽住她的衣袖,把她拉到人群中,動作看似溫柔,力道卻不容拒絕。

李長曳嘴角微微抽動,無奈地歎了口氣:“行吧,行吧,我認命。”

她摘下外袍,挽起袖子,加入了這場雞飛狗跳的大亂鬥。

一陣忙亂之後,縣衙的飯桌上,總算擺上了幾碗熱氣騰騰的食物。

趙霆麵前那碗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東西,稀稀拉拉地浮著幾片半生不熟的青菜,湯水渾濁,看起來慘不忍睹;阿月的炒雞更是黑乎乎一團,連雞塊的影子都快看不出來了。

阿月夾了一塊雞肉嘗了嘗,臉瞬間皺成一團,立馬吐了出來,皺著臉抱怨道:“怎麼回事?我明明看著趙霆放的鹽!怎麼鹹成這樣?”

一旁的鄭秋捏著鼻子,默默推開麵前那碗糊成一坨的稀飯,歎息道:“罷了罷了,今日這頓就餓著吧。”

李長曳看著眼前這一桌精心準備的菜色,心中一陣無奈,正打算放下筷子,眼角餘光卻瞥見陶勉麵前的碗裡,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清湯麵,湯底清澈,麵條細軟,點綴著幾片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而來。

她挑了挑眉,忍不住問道:“陶大人,這麵……你做的?”

陶勉微微一笑,將麵碗推到她麵前:“嘗嘗吧。”

李長曳輕輕吸溜一口湯,竟意外地鮮香順口,麵條筋道有彈性。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忍不住讚道:“沒想到你還真有這一手。”

眾人聞言,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阿月聞言,咽了口口水,小聲嘀咕:“早知道就跟著陶大人學了。”

趙霆撇撇嘴,嘴上不服氣:“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麵條嗎?”可筷子卻不自覺地向陶勉的麵碗挪了挪。

陶勉輕笑,給眾人分了幾碗小份的麵,語氣平淡:“小時候家裡沒人做飯,餓了幾頓,隻好自己學著做,久而久之,就做得還算像樣了。”

趙霆撇嘴,腹誹道:行了吧,不就是王爺他們在營裡的時候顧不上你,餓了幾頓,這有什麼好裝可憐的。

李長曳抬頭看了陶勉一眼,心中莫名一動。素來溫潤如玉的陶勉,有時候看起來有些落寞的。

沉默片刻後,她輕輕道:“那今天這頓飯,算我們沾了你的光。”

陶勉微微一笑,眼底的柔光如冬日暖陽,他道:“人多熱鬨,也挺好。”

趙霆見氣氛微妙,打破沉默嚷道:“彆光顧著感慨啊,麵要涼了!”

眾人一聽,立刻圍上前去,一碗清湯麵瞬間被瓜分得乾乾淨淨。

就在這時,告假的老張大廚邁進縣衙,麵色蒼白,眼中失去了神采,整個人顫顫巍巍,仿佛隨時會倒下。

鄭秋眼尖,立刻迎上去,溫聲道:“張老,你回來了?今天我們湊合著做了點吃的,你彆急,先歇一歇。”

阿月嘴裡還塞著一口麵,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附和道:“對啊,對啊!你先來吃點吧,不然待會兒就被他們搶光了!”

說著,她毫不客氣地擠了擠正在狼吞虎咽的趙霆,一臉嫌棄。

趙霆被擠得差點嗆到,瞪了阿月一眼,心裡卻腹誹道:這小丫頭不來我們軍營真的太可惜了,她怕是能一個打倆。

然而,老張沒有回應,腳步踉蹌地走到陶勉麵前,突然“撲通”一聲跪下,聲音顫抖:“陶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他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啊!”

笑聲戛然而止,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陶勉神色一凜,沉聲問道:“失蹤?”

他心中暗自掂量這兩個字,目光沉重地與趙霆對視了一眼。趙霆眼神一凜,握緊了拳頭。

老張哽咽著繼續道:“他本來下個月就要成親,昨日說出去一趟,可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陶勉眉頭緊鎖,心中一震。這之前的洛州的兵馬失蹤案尚未查明,難道,鳳州也要開始了嗎?

一瞬間,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無聲蔓延,原本雞飛狗跳的縣衙,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