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疑案(六)(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3911 字 4個月前

李長曳的腦海中始終盤旋著許多解不開的疑問。遠到想不明白為何父母一夜之間音信全無,為何師傅隻帶師兄闖蕩江湖,卻將她一人留在這鳳州城內。

近到見雲為何執意殺害張齊,以及,為什麼隻有陶勉一人認可她的推斷。

堂內時,她不便多看陶勉,隻因那雙總是藏著深意的眼睛讓人看不透也不敢多看。此刻兩人並肩而行,她的步子稍稍慢了一拍,視線終於可以落到他身上。

陶勉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筆直而挺拔。他的那份沉穩,與堂內眾人急於下結論的姿態形成了鮮明對比。李長曳垂下眸,心中泛起些微複雜的情緒。他是所有人中唯一與她看法一致的,即便這種一致是冷靜的推斷而非純粹的信任。

她抬眼望著他,目光裡帶了一絲複雜。這個陶大人,看起來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一陣風吹過,吹散了片刻的凝神。李長曳輕輕搖了搖頭,將這幾分心緒藏入微風之中。

鳳州大牢位於縣衙後方的地下,距離捕快們聚集的大堂還是有一定的距離。

李長曳一行人走了一會才到大牢,隻見牢內燈火微弱,映照著石壁上的陰影搖曳不定,整個空間透著一股壓抑的寒意。

見雲跪在堂中,雙手反綁,神情雖平靜,卻掩不住眼底的一絲戒備。他抬眼看向李長曳,淡淡地說道:“大人,不知您想問什麼。”

李長曳眼神如刀,語調冷冽:“十五年前,香林縣沈家滅門案,你可還記得?”

見雲神情未變:“貧僧不過一介苦修僧,怎會與滅門案扯上關係?李大人,這話可是無憑無據啊。”

“無憑無據?”李長曳一拍桌子,指著畫像衝著見雲冷笑道,“這畫像與你身形麵相分毫不差。就連那刀削般的耳垂都一模一樣,你還敢說毫無關係?”

見雲看了畫像一眼,神色淡漠:“大人,畫像又如何?十五年過去,誰還能認得清?若真是我,那也請拿出確鑿證據。”

“好,那就看這兩張。”李長曳冷笑一聲,將另外兩張畫像扔在他麵前,“自己的不認識,那這兩人,總該記得吧?”

見雲目光微垂,未看一眼,語氣依舊平靜:“大人,他們是誰與貧僧何乾?若無事,還請放了貧僧,我還要給主持回話。”

此話一出,站在一邊的陶勉目光微轉,輕輕敲了敲桌麵,語調不疾不徐:“既然你說與他們無關,那便無需擔心。畢竟,他們已經死了,不是嗎?”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見雲的目光驟然一顫,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向陶勉:“你說什麼?”

陶勉緩步靠近,嘴角含笑,不緊不慢地繼續道:“你的兩個同伴,已經一前一後喪命。兩個都被亂刀砍死。”聲音逐步減小,“就是這幾日轟動全縣的那兩具屍體啊,你竟然不知道?”

見雲喉結微動,卻仍咬緊牙關,半晌後冷冷開口:“大人愛怎麼說是大人的事,貧僧不知。”

“哦?”陶勉輕笑,語氣依舊平淡,“那你又怎麼解釋昨夜發現的那批金箔?”

話音剛落,大堂內頓時鴉雀無聲,其餘的捕快們麵麵相覷,目光齊刷刷落在見雲身上。

見雲的臉色終於變了。他咬緊牙關,垂下眼眸,卻保持沉默,仿佛未曾聽見陶勉的問話。

李長曳目光一凝,拍案而起:“你們這次進鳳州就是為了運金箔,對吧?金箔是從哪兒來的?要運到哪兒去?”

見雲閉上眼,嘴角勾起一抹譏諷般的笑容,未發一言。

陶勉並未著急,起身緩緩踱步到見雲麵前,語氣略顯低沉:“你不說可以,但金箔的來路我們總會查到。到時候,究竟是你一個人扛下所有,還是把真相說出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念佛者,講究慈悲為懷,你若真無牽連,為何眼睜睜看著更多人因此送命。”

見雲原本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目光複雜地看著陶勉,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片刻後,他的目光漸漸暗淡,最終選擇沉默。

李長曳走上前,聲音低而冷:“你殺的那個姑娘,今年才十六。”

見雲的手指猛地攥緊,卻依然低頭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殺了那兩個人,還能放過你?”李長曳的聲音刺入骨髓,冷冷逼問。

見雲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複雜的情緒在閃動。但最終,他依然選擇了閉口不言。

陶勉沉默片刻,微微點頭:“押下去。”

此時,趙霆皺著眉,撓了撓頭問道:“剛才人多口雜,我沒來得及問你,李班頭說的——‘他們殺了那兩個人,還能放過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長曳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側頭看了陶勉一眼。那目光帶著些許試探,卻又含著些許篤定,像是確定他會明白自己的意思。陶勉果然低低一笑,微微點了點頭,像在說:“你來。”

“趙護衛,”李長曳這才轉回頭,望著趙霆,“自從我們發現張齊的屍體開始,法正寺,趙家布莊,破廟,再到抓到見雲,每一步都太順利了。你不覺得這順利得過了頭?”

趙霆聞言訕笑道:“那不是因為李班頭你厲害嗎?我覺得跟著你,絕對沒問題!”

陶勉聽罷,神色略有些無奈地開口:“趙霆,本官是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得多讀書?眼睛也要多看。”

趙霆一臉無辜地摸了摸後腦勺:“大人,您也知道,我一看書就頭疼啊。”

“書讀不進,那就用腦子!”陶勉少見的有一絲氣急敗壞,“想想看,為什麼隻殺了前兩個人,單單留下見雲?”

趙霆脫口而出:“大人,他們是,殺不了?”

李長曳倒仍是毫無表情,語氣卻也依舊冷靜:“不是不能,而是他們根本不想一起殺了見雲。留下見雲,是為了——”

“翻案。”陶勉補充,語氣沉穩,話音卻如敲在木案上的鼓點,鏗鏘有力。

李長曳微微一怔,側頭看向陶勉。他恰好也轉頭與她對視,那一瞬間,四目相接,像是在確認彼此的想法是否一致。李長曳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眼底透出一絲讚許,隨即垂下眸子,似乎掩蓋住了某些不該被看見的情緒。

趙霆一愣:“翻案?什麼意思?”

“什麼樣的人熱衷於翻案?”陶勉輕輕搖著折扇,步子閒適,低沉的聲音在牢房裡顯得格外清晰,“殺人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想要的是,讓對方身敗名裂、徹底崩潰。他要的不隻是命,更是毀滅對方的一切。”

“或許,”李長曳接過話頭,眸光微冷,“他還想知道,這背後,真正的黑手究竟是誰。”

趙霆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撓頭不解:“可咱們現在怎麼辦?見雲什麼都不肯說啊。”

“法正寺。”陶勉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長曳,語調意味深長,“他不說,但他在那兒呆了這麼多年,總有人會開口。”

李長曳點點頭,冷靜道:“看來,隻能從寺裡下手了。”

陶勉慢慢靠近她,低聲道:“李班頭,本官不擅查案,隻能仰仗你了。”

趙霆在一旁忍不住小聲嘟囔:“大人,您這剛來幾天就光薅李班頭啊……”

陶勉聞言,淡淡一笑,像是沒聽見,又像是懶得理會,繼續向前走去。

黃昏時分,微弱的天光透過狹小的牢窗投射進來,將見雲的身影拉得狹長。獄中死寂一片,他坐在角落,雙目微閉,一整日粒米未進,腹中隱隱作痛,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獄卒提著飯桶走進來,將一碗飯食放到地上,語氣懶散:“和尚,吃飯了。”

見雲睜開眼,瞥了一眼碗中——不知是獄卒大發慈悲,還是另有原因,今夜的飯食竟比以往多了幾分豐盛。乾巴巴的饅頭旁,竟添了一碗泛著熱氣的野菜粥。這樣的夥食,於這冷冰冰的大牢中,算得上稀罕。

獄卒放下飯後就回到值班處,坐下扒拉飯菜。遠遠瞧去,他們今日似乎也加了餐,桌上擺著幾道肉菜,香氣四溢。他們一邊吃一邊閒聊。

“嘿,今天這趙掌櫃可真會做生意,”一個獄卒嘴裡塞滿了菜,含糊說道,“白天把那些小販擠得無處可去,晚上又買下人家的吃食,說是送給街坊,還給我們分了點”

另一個獄卒笑著接口:“嘖,這趙歸荑厲害得很。你等著,趙家遲早是鳳州首富。”

見雲聞言,若有所思,端起粥回到角落,幾口便喝了個乾淨。剛將碗放下,手指卻觸到碗底一角異樣的質感。他眉心微皺,順勢將手探入碗底,指尖一探,摸出一張薄薄的紙片。

他緩緩展開紙條,瞳孔微縮。

幾行猩紅的大字赫然入目:

十五載幽魂何處,借爾頭顱祭舊冤!

見雲的手猛地一頓,紙條邊緣被捏出褶皺。他環顧四周,目光在昏暗的牢房中快速掃過,神色陰沉。那向來鎮定的麵容,此刻被一絲冷汗所破。

紙條被他快速揉進掌中,他抬起頭看向牢門外的獄卒,聲音壓低帶著探詢:“這飯是誰送來的?”

獄卒大咧咧地答道:“還能是誰?趙大掌櫃那邊送來的剩菜剩飯罷了,你還想挑?”

見雲閉了閉眼,仿佛在極力壓抑某種情緒,隨即低頭輕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但指尖死死攥著紙條的力道,已將手心捏得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