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疑案(五)(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3759 字 4個月前

深秋的陽光稀缺,今日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晌午時分,陽光灑滿鳳州城,平添了幾分暖意。

適逢休沐之日,城中的男女老少都出來閒逛,街頭巷尾人頭攢動,喧囂熱鬨。趙家布莊似是剛從京城攬到了一筆大生意,今日便大張旗鼓地減銀讓售,一時正街角角落落裡都擠滿了人。

本在布莊附近賣吃食的小販被擠得沒了地,隻得挑著攤走街竄巷 ,叫賣聲此起彼伏。風中帶著煙火氣,夾雜著人群的喧囂,將這叫賣聲遠遠的傳遍了整個鳳州城。

然而,距離正街不遠的青石巷裡,卻顯得格外安靜。

阿月蹲在巷子深處的一戶人家門口,眉頭緊鎖,心思卻亂得很,手指無意識地拈著衣角。她此刻的心情,比起每年年末的緝捕考查時,還要焦灼幾分。

她知道,李長曳自從一年前當上這班頭後,就沒怎麼好好休息過。然而縣衙那邊剛傳來消息,說是案子又有了新線索。讓她喚李長曳速速前去商討。

阿月心裡泛起不忍,低聲嘟囔了一句:“反正有陶大人他們在,人又都抓住了,這案子肯定沒得跑,還是讓李班頭多休息休息吧。”

正要離開,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阿月,你在這兒發什麼呆?”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裡傳來。

阿月抬頭,看到李長曳站在門檻前,手裡拎著一個小包袱,眼神裡透著幾分無奈。她今日換了一身杏黃色襦裙,素色披帛在肩,頭上挽著鬆鬆的發髻,僅用一支木簪彆住,在陽光下有幾分恬靜。若要是隨意拉縣衙的人來問,估計都看不出她就是那個每日裡黑白顛倒、沉靜疏離的李班頭!

阿月一時愣住了,半晌才脫口而出:“班頭,你怎麼出來了?”

李長曳望著她,似笑非笑地說:“你在我這門前一直晃來晃去,我還能睡得著嗎。”

阿月跑上前去,打量著她:“頭,你今日看著……挺特彆的。”

“特彆什麼?”

“說不上來。”阿月一邊笑著,一邊撓了撓頭,“反正我很喜歡!”

李長曳被阿月逗得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少拍馬屁,走吧,去縣衙。”

阿月跟在她後頭,邊走邊嘀咕:“頭,你怎麼知道要我要叫你去哪啊。”

“因為我是你的班頭。”李長曳回頭看向阿月說到,“快走吧。”

此時,鳳州縣衙的後堂靜得落針可聞。縣衙文書鄭秋正埋頭在案卷堆裡,手中的筆沙沙作響,偶爾還哼幾句不成調的小曲。桌上攤著一本老舊的案卷,泛黃的紙頁微微卷起,顯得頗有年頭。

彆看鄭秋現在忙得歡實,這人平日可是出了名的悶葫蘆,一棒子打不出三個屁來。縣衙裡頭人多嘴雜,他卻總是坐在角落,安安靜靜喝他的茶,一盞茶能耗半個時辰。

可就是這樣的人,奇了怪了,每次李長曳負責的案件他都極其用心,忙前忙後,整理案卷,甚至還幫忙跑腿,活脫脫一個半吊子捕快。

據鳳州縣衙最會嚼舌根的阿月說,是因為李長曳曾經救過他一次。與其說被救,其實就是李長曳曾在街上飛奔的馬車旁撈了一次鄭秋,打那之後,鄭秋似乎是對李長曳上了心。

當然這事你要是問李長曳,她肯定是裝作一問三不知,畢竟那飛奔的馬車是她大剌剌的師兄駕駛的,救的不隻是鄭秋,還救了她那迷迷糊糊的師兄。當然她師兄妹二人被師傅暴打的戲碼都是後話了。

此時鄭秋翻著那本老舊的案卷,心裡不知道多美。說來也是巧,昨天縣衙剛抓到個和尚,今天一早他去茶館聽書,就聽人說起十五年前距鳳州三百裡遠的香林縣的一樁慘案。他心生好奇,便回衙翻了翻卷宗,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案卷裡那人的畫像,怎麼看都和那見雲和尚有六成相像。

他不禁拍拍大腿:“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李班頭你可得多感謝我了。”

等到李長曳去薛氏粥鋪吃完飯,到達衙門之時,大堂內早已聚滿了人,連周邊鎮村的同僚也悉數到場。

她遠遠地衝著坐在堂上的蘇縣丞點了點頭權當打了招呼。緊接著又不得不挨個作揖問好。久未見麵的同僚太多,費了好一陣功夫才結束。

她順勢在角落找了個位子坐下,剛落座,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隻見對麵角落裡,陶勉正舉著折扇,似笑非笑地朝她點了點頭,像是在無聲地打招呼。

“這李班頭,穿常服還挺清秀的啊。”趙霆在陶勉身邊小聲嘀咕。

陶勉指間的折扇微頓,隨後在手中輕輕敲了兩下,仿佛未曾聽見趙霆的調侃,眼中的神色卻黯了幾分。

“咚!”蘇縣丞撚了撚胡子拍了一下桌子,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大堂頓時安靜下來。他沉聲道:“人既然都到齊了,鄭秋,你來講講你查到了什麼。”

鄭秋走到堂中央,衝著眾人拱拱手,目光卻不敢往李長曳那邊瞥。他拿著卷宗,聲音裡還帶著那股文鄒鄒的勁兒:“我今日去那茶館聽書,好巧不巧聽到了了個精彩絕倫的故事,我素日就愛……”

“行了,重點。”蘇縣丞輕咳一聲,打斷他的廢話。

鄭秋摸了摸鼻子,正了正神色道:“眾位同僚應該都聽說過香林縣十五年前的沈氏滅族案吧?那場大火燒儘了沈家宅院,一家老少全部葬身火場,隻剩外出的家主和小兒子幸免於難。”

堂下眾人神色微變。

鄭秋轉過身,目光落在陶勉方向,繼續道:“陶大人或許不知。沈家滅族案表麵看是一場意外火災,但若當時細查,必然能找到些許線索。隻可惜那時正逢國難,香林縣縣衙自身難保,最終隻能草草收屍結案。”

他頓了頓,語調微微上揚:“此後半年,天下太平。縣衙重新調查此案,沈家鄰人透露,案發前半年,沈家家主外出,於是便新招了幾名護院。可火災後,這些護院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嫌疑極大。為追查他們,縣衙便著人畫了他們的畫像,分發至相鄰各地。我今日一瞧竟和這見雲和尚有六成相似!”

說罷,他將手中卷軸用力一抖,展開來,那畫像雖因年代久遠略顯模糊,但男子輪廓分明,眉骨稍凸,雙顴稍高,尤其耳垂下方的缺口,宛如刀削一般,與那見雲和尚幾乎一模一樣。

堂下頓時嘩然。

鳳州縣和香林縣本就不遠,底下的這幫捕快誰不是天天各地亂竄,早就聽說過香林縣這一大事,如今似乎是逮住了這一要犯,不免有些激動。

有人大聲議論道:

“真的像!”

“莫非他真是十五年前的凶手?”

趙霆忍不住嘀咕:“難怪昨日這和尚遮遮掩掩,還真有點貓膩。”

鄭秋抬了抬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接著說到:“此外,還有幾幅畫像,雖有模糊,我仔細對比後發現,案卷中記載的身長,口音等細節——”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壓抑的顫抖:“這些特征,竟與本月的前兩具屍體完全吻合!”

堂下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片刻。隨即,議論聲如潮水般湧起——

“你是說,那他們三人都是十五年前的沈家滅族案的凶手嗎!”

“那是他們三個自相殘殺嗎?”

“不對,是那和尚殺了前兩個吧。”

“那老張家姑娘也是他殺的吧,這個殺人魔頭。”

最終,鄭秋微微挺直身子,略帶得意地轉向李長曳,仿佛期待著什麼回應。然而,李長曳隻是低頭沉思,像是在快速梳理著這幾條線索。什麼都沒說。

堂下議論聲愈發熱烈,捕快們七嘴八舌,連聲音都蓋過了桌案間的震動。

蘇正卿眉頭微皺,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聲道:“肅靜!”

一瞬間,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蘇正卿轉向陶勉,語氣帶著幾分試探:“陶大人,不知您怎麼看?”

陶勉緩緩站起,手中的折扇輕輕一合,動作從容不迫。他目光掃過堂下眾人,終於開口:“見雲此人是否與案有關,還是得問他自己。”

此話一出,大堂內一片低聲交談,緊張的氣氛又湧動起來。

李長曳卻依舊低頭,眉間微蹙,像是困在某種解不開的思緒裡。她低聲喃喃:“畫像確實吻合,但十五年了他為何會在此時露出馬腳?那他又為什麼要殺張齊呢?”

旁邊一人遲疑著接話:“也許張齊不是他殺的?”

李長曳低頭沉思,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叩擊桌麵:“不,一定是他殺的。張齊死於一劍封喉,我檢查過見雲的手,他虎口處有磨痕,明顯是使劍。但是,剩下的兩人死於亂刀砍殺。這與見雲的風格大相徑庭。”

她抬起頭,眉眼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這兩人,定不是他所害。”

陶勉聽後,目光微閃,似有所思。他注視著李長曳,聲音淡然,卻又隱隱帶著一絲意味:“既然如此,看來,我們得好好問問見雲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