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疑案(二)(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300 字 4個月前

秋天的夜晚黑得早,大夥兒早已回家歇息,正街上隻剩趙家布行和糧店還亮著燈,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影晃動。縣衙後方的小巷更是安靜,隻有幾家粥鋪和包子鋪冒著騰騰熱氣,讓人覺得還有幾分人間煙火氣。

阿月縮著脖子站在粥鋪旁,鼻尖被冷風吹得微紅,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米香和肉味的熱氣,臉上頓時泛起一絲滿足的笑意。她當捕快還不到一年,那點不多的月錢,全都貢獻給了鳳州的各大吃食攤。

此時,隔壁包子鋪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紅色的光影時隱時現,隱約傳來兩名衙役的對話聲。

“你知道嗎?我聽說這李班頭小時候是撿來的。”

“撿來的?胡扯吧,撿來的能有這身本事?”

“你不信?我聽師爺提過,說她爹娘早就沒了。小時候一直在山裡討生活,後來才被老捕頭帶回來的。”

“嘖嘖,那這打打殺殺的本事,倒是從小練出來的。可惜了,這模樣太冷,哪個男人敢靠近?”

阿月聽得火冒三丈,一步跨到包子鋪前,雙手叉腰瞪著那兩人:“最近這麼忙,你們倒是悠閒得很!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這嚼舌根,背後說李班頭,臉呢?”

那兩名衙役頓時噤聲,縮了縮脖子,臉上的得意全沒了。

這時,一道冷淡卻沉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不忙正事,倒有閒工夫八卦?”

話音剛落,李長曳的身影已然出現在阿月身後。她神色如常,目光卻淡然掃過那兩人。隻一眼,那兩名衙役便如坐針氈,匆忙起身,連聲告罪:“李班頭,我們……我們這就去巡街!”話音未落,已腳底抹油般跑得無影無蹤。

阿月回頭,看到李長曳的神色,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李長曳卻什麼都沒說,隻是抬腳朝隔壁粥鋪走去:“走吧,該吃的還是吃,彆讓他們影響你。”

阿月一路小跑著跟上,興奮地對粥鋪的掌櫃喊道:“薛叔,還是五味肉粥,加鹹蛋!”

她搓著凍得通紅的耳垂,一屁股坐到離爐子最近的位子上,長舒一口氣:“頭兒,這天可真冷啊!”

粥鋪掌櫃薛長福,胖乎乎的笑臉上帶著幾分寵溺。他在鳳州縣衙旁開鋪子也快十年了,和這縣衙中的人皆相熟。他看著阿月從黃毛丫頭長到如今,忍不住打趣:“阿月姑娘,你再吃下去,縣衙怕是要專門撥個糧庫給你了。”

阿月“嘿嘿”一笑,舀了一大勺粥送進嘴裡。粥裡加了豬肉末、香菇、馬齒莧和苜蓿等野菜,據說還有滋補調理的功效,滿滿地吃上一大口,熱騰騰的香氣在舌尖擴散開來。

“民以食為天,吃飽了才有力氣抓壞人嘛!”她理直氣壯地回嘴,心卻早已被碗裡的粥勾走了。

“收收你的口水。”李長曳看到她那副饞樣,忍不住微微一笑。

“頭!”阿月問道,“你見到新縣太爺了嗎?俊不俊?”

李長曳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沉吟片刻:“嗯,還可以吧。”

事實上,這個新縣太爺確實讓她有些意外。剛在公堂上見到時,她就覺得這人不像普通的文官,舉手投足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從容。關鍵是……他長得的確有些過分好看,溫潤儒雅得像個書卷裡走出來的人,連眼神都透著三分看透不說透的意味。

“你倒是說說啊,他到底什麼樣?”阿月一臉期待地追問,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

“他啊……”李長曳頓了頓,話鋒一轉,“長得再俊俏,也不能當飯吃。破廟的事怎麼樣了?”

阿月“哼”了一聲,垂頭喪氣地攪著碗裡的粥:“那小販早跑了,什麼都沒問出來。”

李長曳點了點頭,語氣平靜:“也正常,那些被麵按理說都該是法正寺統一售賣的,出現在破廟裡,肯定是有人私下做的手腳。”

阿月垂頭喪氣地攪著粥:“我是不是太沒用了?這點事都搞不定。”

“先吃你的粥。”李長曳抬頭揚聲喊道:“薛掌櫃,再來一籠大肉包,給她補補腦子。”

阿月瞬間抬頭,淚眼汪汪:“頭,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話音未落,她猛地抱住李長曳,差點把她撞下椅子。

李長曳一個沒準備好,竟然差點被阿月給撞出鋪子。她揉了揉肩膀,心想:“這小姑娘怎麼力氣越來越大了。”

薛掌櫃擦了擦灶台,抬頭笑著問道:“李班頭,最近縣裡是不是又有大案子了?這幾天總聽人說張家姑娘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的。”

阿月大口咬著包子,含糊道:“對啊,這案子繞來繞去,線索全斷在這被麵上了。”

“被麵?”薛掌櫃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句,低頭繼續忙活,似是不經意地問道,“還能因為一塊被麵查案?”

阿月撇撇嘴:“還是金絲鑲邊的呢!薛叔,你見過嗎?”

薛掌櫃聞言,隨意地抬頭笑了笑:“嗨,這種事哪輪得到我。”隨即低頭忙活,話鋒一轉,“不過,我這五味肉粥裡麵會參一些野菜,前幾天上流山挖野菜,倒是時不時瞧見有人背著包裹從法正寺下來,也不知裝了啥。”

阿月聞言,眼睛一亮:“那人長什麼樣?看清了嗎?”

“天太黑,哪看得清?”薛長福搖頭歎道,“不過,那方向……像是往城郊破廟那邊去了。”

李長曳聞言,心頭一動,和阿月對視一眼,隨即沉聲說道:“薛掌櫃,多謝您,這條線索很重要。”

“嗨,儘一點微薄之力罷了。”薛長福擺擺手,低頭繼續忙活,卻沒再多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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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吹得流山上層林儘染。法正寺聳立在半山腰,寺頂的琉璃瓦在朝陽的光彩中熠熠生輝。山道上,香客三三兩兩,鐘聲悠遠,隱隱約約從林間傳來。這座古老的寺廟早在前朝便是鳳州的信仰中心,十幾年前那場滅法風波雖動蕩一時,卻未能撼動它在民間的地位。

山門前,陶勉抬眼望向巍峨的寺廟。他身著素淨的白袍,身形修長挺拔,眉目淡然而溫潤,整個人如一幅山水間的畫卷。

而一旁侍衛的趙霆,則顯得格格不入。他一身寬大的書童服,肩寬腰窄,頭上的兩個小啾啾更是讓人忍俊不禁。

“二公子……”趙霆低聲咬牙切齒,“這裝扮真的有必要嗎?”

“低調。”陶勉語氣淡然,修長的手理了理袖口,“收起你的校尉架子,今天你是我的書童。”他頓了頓,側頭看向趙霆,語氣平淡地補充,“還有,彆叫我二公子。”

隨即他調整了衣擺,嘴角掛著一絲笑意,邁步走進寺內。

趙霆嘴角抽了抽,正想反駁,忽然聽到山道上傳來幾聲輕笑。幾個提著香籃的小姑娘路過時,捂著嘴笑得直打顫。趙霆臉色頓時鐵青,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還是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寺內的大殿清淨肅穆,住持見深和尚早已等候多時。他拂塵在手,微微欠身:“縣令大人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要事?”

陶勉不疾不徐地走近,氣度從容。他垂眸回禮,語氣溫潤:“大師怎麼知道我是縣令?”

見深神色平靜,話卻藏鋒:“風來雨去,世間消息自有流通。更何況,泰玄王頭疼的毛病,前些時日還曾托人問診於貧僧。”

趙霆聞言一怔,眉頭驟然緊蹙,腳下上前一步,已迅速擋在陶勉身前。佩劍半出鞘,抵在兩人之間。他用餘光掃了掃四周,又回頭低聲提醒:“大人,小心。”

陶勉擺擺手,走到大師麵前,語氣微斂:“原來如此。”他略一沉吟,直言道,“此次到訪,確實是為了一樁要案。希望大師能提供一些線索,但也請大師暫時替我保密。”

“貧僧隻會與有緣人說有緣話。”見深雙手合十,低眉垂目,撫過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又緩緩放下,“施主查的是何事,若有所需,可儘管明言。”

陶勉正欲開口,廟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一個身形利落的女子推門而入,步伐帶風。她穿著公衙的玄色短打,腰間佩劍隨著步伐輕微晃動,眼神銳利如刀。

“陶縣令果然先我一步。”女子目光掃過大殿,目光地停留在陶勉身上。

陶勉轉頭看去,眉心不由微微一皺。他收起臉上的淡笑,語氣依舊溫和:“李班頭,你怎麼也在這裡?”

“那裹著死人的被麵直指法正寺,我自然要來。”李長曳語氣冷肅,目光如刀般掃過大殿,停留在陶勉身上,帶著幾分審視和探究,“隻是不知陶大人為何也會出現在此?”

“法正寺是鳳州的重要寺廟,我是縣令,自然要來查探。”陶勉言辭溫和。他看向見深和尚,話鋒一轉,“大師,李班頭說的事,您可有耳聞?”

見深眉頭微蹙,語氣依舊平靜:“不知兩位所言破廟之事,究竟指什麼?若與本寺有關,貧僧定當儘力協助。”

此時李長曳微微上前一步,雙手合十,對見深行了一禮:“大師好久不見。”

見深垂眸頷首,臉上浮現一抹淡笑:“小曳多日未見。”

陶勉聽著二人對話,略帶興趣地看向李長曳,語氣溫和:“原來二位是舊識?”

李長曳略一頷首:“幼時,多次隨師傅來廟中祭拜,那時擾得大師清淨,頗多冒犯。”

見深輕輕搖頭:“不過是些年少無知的小事罷了,何談冒犯?”他話語溫和,目光掃過李長曳,眼中掠過一抹欣慰。

李長曳稍作停頓,話鋒忽然一轉,麵色肅然,語氣沉穩:“大師,今日前來,卻非為舊事敘舊。”她目光漸漸銳利起來,“法正寺出售的平安被麵,出現在了城郊的破廟中。而那破廟裡的被麵,與張齊案中發現的被麵完全相同。”

陶勉微微一怔,目光在李長曳和見深之間遊移。他沒有插話,隻是靜靜聽著。

見深和尚目光微垂,似在思索片刻,隨後開口:“這些被麵,確實出自本寺。每年寒衣節,都會在廟中售賣。”他稍稍頓了頓,語氣微微低沉,“它們是由一位貴客捐贈,至於這位貴客……貧僧也不便多問。”

李長曳靜靜盯著見深和尚,心裡掠過從前師傅教誨的隻言片語:“眼見的未必是真,耳聽的未必實。”

十幾年過去,她早已習慣用這句話提醒自己,尤其在麵對深不可測之人時——就像現在的見深和尚。他神色波瀾不驚,可“張齊案”三個字分明讓他的指尖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