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女子緩步走了進來,打破了沉寂的氣氛。她一身珠光寶氣,飾物雖不繁複,但在燈光下依然折射出淡淡光澤。她神態端莊,臉上卻帶著一絲恭謹的笑意。
“大師所說的,便是我吧。”她的聲音清脆而克製,步伐不急不緩,仿佛每一步都在揣摩著周圍人的反應。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來人欠身一禮,落落大方地說道:“這些平安被麵,確實是我趙家布莊所贈,專供法正寺所用。”她說得有條不紊,語氣淡定,但目光卻在眾人間轉了一圈,像是在確認什麼。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但寺外出現的……”她輕輕一笑,垂下眼瞼,“我不太清楚。”
原來是趙家布莊的當家人趙歸荑,她那一貫從容的神色中,似乎藏著些許難以察覺的意味。
趙家布莊是鳳州有名的大布莊,生意遍布全州,甚至遠至京城都有往來。趙歸荑不到雙十便來到鳳州,靠著一己之力打拚出這番事業。她一路走來的艱辛,外人難以窺探一二。世道艱難,女子謀生更是步步維艱。李長曳與趙歸荑雖交情不深,但因同為女子,彼此總有些相互照應的默契。曾經趙家布莊被地痞騷擾,還是李長曳親自帶人平息了風波。
此刻,趙歸荑輕輕合上賬簿,臉上浮現一抹淡笑,語氣不急不緩:“這些平安被麵確實由我們布莊負責製作,不過……”她頓了頓,目光微微一閃,聲音依舊平穩,“最近有人反映,寺外也出現了類似的被麵。”
“寺外?”陶勉垂眸,語調溫和卻隱含深意,“趙掌櫃的意思是,有人私自流通了這些被麵?”
趙歸荑輕輕點頭,神情無懈可擊:“具體情況我不敢妄言,但若真有人在寺外動了手腳,還請縣令大人明查。”說罷,她側身看向見深和尚,帶著幾分歉意道:“大師,不妨清點寺內庫存,看看是否有所遺漏。”
見深和尚雙手合十,語氣如常,卻透出幾分無奈:“趙施主所言有理。貧僧稍後便安排弟子清點庫存。”
李長曳站在一旁,目光從趙歸荑的臉上掃過,悄然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她的語氣雖顯坦然,甚至主動協助調查,但話語間卻似有意無意地引導著調查方向。尤其提到寺外被麵時,那微不可察的神情變化,更讓李長曳心中一緊。
不一會兒,寺內走出一名略顯高大的和尚,雙手抬著幾匹整齊疊好的被麵。他麵容剛毅,額角的青筋微微鼓起,似乎因為用力而稍顯緊張,但他動作卻極其穩當,甚至帶著幾分謹慎小心。
“幾位施主,尚未出售的被麵全在此處,儘管查看。”說罷,他便退至大殿角落。
李長曳沒有作聲,俯身直接拿起最上麵的一匹被麵展開查看。她用佩劍熟練地劃開邊角,一寸寸細看,卻並未發現金箔或其他異常之物。
陶勉翻開賬本,逐一對比進貨和售出數目。賬麵清晰,數據嚴絲合縫,竟沒有任何問題。
一時之間,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時,趙歸荑忽然指向最下方一匹尚未檢查的被麵,語氣略顯詫異:“咦,這匹被麵為何是用金線縫合的?”
眾人一驚,紛紛圍上前去細看。
趙歸荑抬起手輕輕撥弄那金線,眉頭微蹙:“我們莊裡的布匹一直用的都是普通絲線,這金線太過昂貴,不可能是布莊出的。”
李長曳盯著那匹被麵,目光看向趙歸荑若有所思:“那這金線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布莊製作時未曾發現?”
趙歸荑沉吟片刻,眉宇間似有幾分思索:“或許是有人故意用這金線在布匹上做了記號?”
她的語氣依舊平穩,甚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從容,但這份從容卻讓李長曳心中生出更多疑慮。
李長曳默默注視著趙歸荑,思緒卻越發複雜起來。她抬眼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心底竟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
趙歸荑與她是如此不同,又何其相似。都在這個險惡的世道中掙紮,隻是,一個選擇以鋒芒示人,一個卻以柔和為盾。然而,柔和未必無害,鋒芒也未必魯莽。這個女子,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
“記號……”陶勉低聲重複,伸手輕輕扯下一小段金線,目光微動,“這金線質地極佳,不該是尋常標記所用。”
趙歸荑一言不發,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在眾人之間來回掃過,似乎在等待他們接下來的判斷。
李長曳右手拿起佩劍,劃開這一匹被麵。
絲線落下,還是空無一物。
“趙掌櫃,”李長曳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卻直指關鍵,“寺外的被麵,你們布莊的賬簿中會有記錄嗎?”
趙歸荑微微一怔,隨即大方一笑:“李班頭若有需要,儘可以到布莊查看賬簿。我相信清者自清。”
“那就多謝掌櫃了。”李長曳語氣淡淡,麵上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經生出了疑慮。這個女人,無論是從容的態度,還是那略顯刻意的禮貌,都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傍晚時分,趙歸荑主動安排人帶陶勉與李長曳查閱布莊的賬簿。賬簿整齊有序,每一筆交易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但正是這種清楚,讓李長曳愈發懷疑:“再小的漏洞都沒有,這本身就不正常。”
“這些記錄……”李長曳低聲對陶勉說道,“看起來完美得有些不尋常。”
陶勉挑了挑眉:“看來趙掌櫃不僅是鳳州的商業奇才,還可能是賬簿丹青匠。”
“我說真的。”李長曳皺了皺眉,顯然對陶勉的態度有些無奈。
“我也是認真的。”陶勉微微一笑,聲音卻低了下來,“這本賬,恐怕有人刻意做了手腳。”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突然從後院悄然閃過。李長曳和陶勉追著這道身影跑了出去,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城郊的破廟。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破廟周圍雜草叢生,月光將殘垣斷壁映得影影綽綽。陶勉與李長曳小心地繞到廟後,果然發現地上有一條被踐踏過的痕跡,似乎有人頻繁經過。
“這地方確實有人來過。”李長曳半蹲下身,手指撫過泥土,“我昨天來查驗之時還沒這些腳印。”
正當兩人準備進一步查看時,廟內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兩人對視一眼,迅速拔出兵刃,悄聲靠近。
破廟的陰影中,一道黑影正匆匆忙忙翻找著什麼。李長曳動作極快,直接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那人卻似乎早有防備,迅速轉身逃竄。陶勉緊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追出破廟。
然而,那人跑到一半時,忽然扔下一顆火藥彈般的東西,周圍瞬間被濃煙籠罩,眼看這破廟快要塌了。李長曳忽然腳下一空,向後倒去,與此同時,她抓住了陶勉的衣袖,兩人一同摔了下去。
待黑煙散去,二人才發現竟到了破廟地下隱秘的暗室。
黑暗中,狹窄的空間讓兩人不自覺地靠近了一些。
“大人,略有些近了。”李長曳下意識退了一步,身子卻撞在了牆上,發出一聲輕響。
“這裡地方小,不靠近些難道讓我貼牆?”陶勉聲音淡然,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他舉起手中的火折子點燃,將兩人的臉映得更加清晰。
“縣令大人,怎麼輕功還不如我?”李長曳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試圖緩解此刻的尷尬氣氛。
陶勉看了她一眼,嘴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李班頭,剛才可是你拉著我一起摔下來的啊。我這身子骨金貴,遇事靠你這位捕快保護,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這人……”李長曳一時語塞,“還真……會說話。”
陶勉搖了搖頭,低聲笑了笑:“會說話?若這會說話能破案,下回我倒可要多說些。”
此時,火光微微閃動,照亮地道兩旁的牆壁,上麵似乎刻滿了奇怪的符號。陶勉抬手將火折子靠近,一道細長的符號映入眼簾,像是某種標記。
“這些刻痕是什麼意思?”李長曳湊過頭來,眉頭微蹙。猛地,她眼神一滯,心底掠過一絲慌亂,這些符號竟與她衣袖上的月桂紋飾十分相似。她迅速掩飾住自己的情緒,不想讓陶勉察覺。
“看樣子像是記載某種物資存放的標記。”陶勉低聲說道,目光在牆壁上來回掃過,“看來這裡曾經藏過東西。”
“那就是我們來對地方了。”李長曳抽出佩劍,微微揚起,警惕地觀察四周。
正當兩人準備進一步探查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像是某種機關被觸動的聲音。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頭頂忽然落下一片細土,緊接著,一塊石板封住了入口,將兩人徹底困在暗室中。
“完了,看來我們被困住了。”李長曳仰頭看著落下的細土,眉頭皺得緊緊的。
陶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輕聲說道:“倒也不是壞事。被困在這裡,總比被困在荒野好。”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李長曳抬頭看了他一眼。
“心情要是不好,才是真麻煩。”陶勉笑著聳了聳肩,順勢靠著牆坐下,抬眼看著她,“李班頭,你倒是鎮定,換作旁人,早就慌了。”
“鎮定是本事,可鎮定解決不了困境。”李長曳倚著牆,雙手抱臂,目光在四周掃過,像是在尋找出口。
“要不我們聊點彆的?”陶勉忽然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聊什麼?”李長曳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比如……你對這個案子怎麼看?”陶勉輕笑,語氣裡透著幾分漫不經心,“或者,你對我這個縣令怎麼看?”
“你?”李長曳愣了愣,隨後故作認真地回答,“你我總共才見了兩次。”她眯起眼睛,有些膽大地說道:“陶大人文縐縐的,看著不怎麼靠得住,但還不算礙事。”
陶勉聞言,低笑了一聲:“不怎麼靠得住,還不算礙事?看來在李班頭心裡,我的評價還不算太高。”
“你要想提高評價,先想想怎麼出去吧。”李長曳勾了勾嘴角,卻沒再繼續拆台。
氣氛微妙地緩和下來,兩人雖彼此防備,但多了幾分難得的默契。
就在此時,頭頂傳來一陣瓦礫鬆動的聲音,緊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些許不耐傳了下來:“大人!李班頭!你們在下麵磨蹭什麼呢?能不能快點上來!”
“趙霆?”李長曳抬頭看去,驚訝中帶著一絲慶幸。
瓦頂忽然“哐”地一聲被人掀開,趙霆半個身子探了下來:“你們倆再晚些,這家夥就得跑了。”他身後跟著哭紅了眼的阿月,手裡費力地拎著一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人。
“趙霆,下次掀瓦頂能不能輕點?”陶勉拍了拍衣擺,慢悠悠地站起來,眉梢微挑,“你這架勢,不是救人,是想埋人吧?”
趙霆撇嘴:“嚇著你了?這話你去跟李班頭說,剛才你們那氣氛,還以為你倆在這兒談心呢。”
“談心?”李長曳瞪大眼,差點被他的話嗆住,臉上隱隱有些發熱,張口結舌地看向陶勉。
陶勉聞言微微一頓,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趙霆,下次再亂說話,我可以考慮讓你繼續當書童。”
“好好好,我閉嘴。”趙霆擺擺手,“你們到底上不上來?”
阿月忙伸出手,努力拉著班頭和她心心念念的縣令大人上來。費了好大的勁,總算把他們拉回地麵。
好不容易回到地麵的李長曳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望著前方定睛一看,略吃一驚道:“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