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的小道,沒多時就走到一個廢棄的墓地。他們熟練地抬起麻袋,滿臉嫌惡地往墓地裡麵走去。
這墓地荒廢許久,早已成為周遭名副其實的亂葬崗,許多死人都是拿個草席一卷了事,倒喂飽了不少蒼蠅。
兩人越走越深,直到遠離亂葬地,四周隻零零散散立了幾個石碑,他們這才將手中的麻袋甩進一個大坑裡。
“這裡的蚊子毒得很!”其中一個壯漢甩了甩手臂,他粗壯的胳膊上迅速腫起一個紅包。他用手擦了下嘴,抹了點唾沫塗到腫包上。
“你血香唄!”另一個壯漢笑他。
兩人一路罵罵咧咧地離去,四周再度恢複平靜。
就在這時,空曠寂靜的大坑旁忽然多出一個黑衣蒙麵女子,她蹲下身來,往坑裡打量了幾眼。
嶄新的麻袋下零零碎碎地散著一些破布料,隱約可見黃褐布料下的累累白骨。
“造孽!”沈九呸了幾句,隨後將麻袋扯出大坑,輕柔地平放在地麵。
沈九本來準備扛著麻袋就走,但轉身的那瞬,她忽然瞟到一抹紅色。
她重新走到坑前,那抹紅色隱在層層布料下。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扯開布料,拿出那枚紅色的東西。
那紅色的東西上畫著金色的符文,它的四角皆有明顯破損,瞧著像枚年代久遠的平安符。
沈九將平安符收進袖裡,轉身扛著麻袋,幾步沒了蹤影。
*
李沙棠離開王家糧行後,轉身溜進進步巷的一間宅院。
“龐夫人,我來看你了!”李沙棠一邊合上院門,一邊抱起飛奔過來的龐朱倩,“倩倩想姐姐沒?”
龐朱倩今年六歲,長得胖乎又水靈。她笑嘻嘻地賴在李沙棠懷裡,葡萄似的眼睛一眨,“倩倩可想姐姐了,姐姐說要給我帶好吃的,吃的在哪裡啊?”
李沙棠哭笑不得地捏著小饞鬼的鼻頭,從懷中掏出剛買的米糕,“喏,趙叔叔做的米糕,姐姐對你好吧?”
龐朱倩接過米糕,啃得滿臉幸福,“姐姐待倩倩最好了,前段時間有壞人罵姐姐,我跟阿娘都幫姐姐罵回去了!”
李沙棠一怔。
龐朱倩沒得到回應,小小的身姿扭啊扭,期待道:“倩倩也待姐姐最好了!”
李沙棠忍俊不禁,她揉揉倩倩腦袋,將龐朱倩放回地麵,附和道:“姐姐知道倩倩人最好了。”
龐朱倩得意昂首,她啃著米糕,含糊不清道:“姐姐知道就好。”
“胖朱倩!你都胖成這樣了,怎麼還吃!”李沙棠還沒說話,內室就衝出一個十歲大小的男孩,衝著龐朱倩氣惱道。
龐朱倩衝他做了個鬼臉,嘻嘻笑道:“臭朱乾!自己吃不到,還不許彆人吃。”
龐朱乾抱著胳膊,餘光瞟著李沙棠,嘴上仍不肯認輸:“我才不愛吃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
李沙棠忍住笑意,從懷裡又掏出個米糕,在龐朱乾麵前晃了晃。
龐朱乾下意識接過。
龐朱倩隨後爆笑,她葡萄似的眼睛笑成月牙,嚷嚷道:“臭朱乾不是不吃嗎?”
“你倆彆鬨了。”高曉曼從內室走出來,她身後還跟著個素衣銀釵的美婦人。
“你怎麼也在這?”李沙棠詫異地看著高曉曼,不知這兩人何時認識的。
高曉曼眯著眼睛打量李沙棠,那晚她喝醉了,沒仔細觀察她的孽徒。如今天色正好,她這麼細看之下,李沙棠跟她那個頑固爹像了個七八成,尤其是那一雙劍眉,令人見之就煩。
“彆這麼驚訝,”高曉曼哼笑一聲,“我跟龐夫人認識的時候,你才丁點大呢!”
說完,她生怕不夠詳細似的,伸手指向龐朱倩,“喏,就跟她差不多大。”
李沙棠麵色一黑,聯想到龐夫人的身份,轉瞬又想明白了。
“好了好了。”龐夫人趕緊出來打圓場,她瞧了眼李沙棠的臉色,柔聲道,“這次叫你來,是你上次與我說的那個病症有進展了。”
李沙棠瞬時把其他有的沒的拋在一邊,圍著龐夫人問道:“這是什麼病症?怎麼解?”
雖然黑衣首領已經死了,但李沙棠還是想知道。
李沙棠早早看中龐夫人的醫術,在龐夫人抵達永安的那一刻,又是幫忙置辦家產,又是天天上門獻殷勤,就是為了拜龐夫人為師。
龐夫人最後雖以身份不夠為由婉拒了,待李沙棠卻是無師父之名,有師父之實。她時不時就與李沙棠講些疑難雜症,還幫李沙棠管理著明德堂那群無父無母的姑娘們。
龐夫人眉頭微皺,她沒回答,反而問道:“你從哪裡看到的症狀?”
“一個監獄犯人那裡。”李沙棠輕描淡寫道。
“這是一種藥,主要用來解丹毒的。”龐夫人盯著李沙棠,叮囑道,“你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人,記得遠離他們,丹藥吃久了,是會發瘋的。”
*
申時。
東郊莊子裡。
女人緩緩地睜開眼睛,入目就是一連串掛在木窗上的玉米,粒粒分明,隱約間還能聞到玉米本身的清甜。
不對......
女人動了動鼻翼,那股玉米的清甜氣息越發濃鬱。她猛地坐起來,看著窗外影影綽綽的景象,口裡的唾沫一直在分泌。
真的有人在煮玉米!
女人的動靜驚動了外頭煮玉米的人,那頂嶄新的門簾被撩起,一個麵容秀麗的黑衣女子走了進來。
“醒了?”沈九將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她眉頭頓時皺起,囑咐道:“你身體虧損的也太厲害了,等會兒多吃幾根玉米補補。”
提到玉米,女人嘴裡又開始分泌唾沫。她咽了咽口水,正待說話,那廂沈九又開口了。
“其實按你的身體狀況......最好隻喝白粥,”沈九皺了皺眉,有些苦惱,“但這個莊子條件簡陋,糧倉裡大都是新收的玉米,沒什麼新米。”
女人急忙擺手,她緊張地看了沈九一眼,囁嚅道:“我不餓,不餓的!就是,姑娘可否見過我的孩子,他就三歲多點,很是瘦弱......”
說到此處,女人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她是真沒想到,那看起來和藹的徐行老,竟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可憐她的孩子了......
女人的哭聲漸漸浸滿這間屋子,那細弱又可憐的嗚咽聲似一把利劍,狠狠插進沈九的耳膜。
“你先彆哭。”沈九頭疼地揉揉眉心,語氣微重,“你的孩子現在就在隔壁睡著,他前不久吃飽了飯,現在睡得很好!”
女人一聽,紅腫的眼睛微微瞪大,隨即就要下床,踉蹌著去看孩子。她還沒走幾步,她膝蓋上的傷口又裂開,滲出絲絲血跡。
沈九無奈地歎口氣,她將女人重新按在床上,叮囑道:“你先把玉米吃了,等會兒我再陪你去看孩子。”
說完,沈九轉身離開了屋子,去端剛煮好的玉米了。
女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四周,最後垂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很快,沈九就端著玉米回來了。
新出爐的玉米香甜可口、軟糯彈牙,女人咬著咬著,眼眶就紅了。
“姑娘......”女人突然放下玉米,踟躕道,“我知姑娘是好心,這才救了我們母子......姑娘有什麼吩咐,現在就說與民婦聽,民婦定會赴湯蹈火!”
沈九聽這婦人說話頗有幾分講究,再聯想這婦人之前堅決拿錢買米的舉動,心下多了幾分猜測。
她咽下之前備好的話語,轉而道:“我聽嫂子說話有幾分講究,不知嫂子是哪裡人?”
那女人怔了下,自嘲道:“我就是永安本地人,隻不過......”
這女人姓許,人稱許梅娘,曾是歡慶坊許秀才家的閨女。
許梅娘自小隨父親讀書,才名漸漸遠揚。到她及笄後,求親之人將要踏破她家門檻。
許秀才挑花了眼,也樂開了眼。就在許梅娘即將定親之時,許梅娘私奔了,對象是臨街巷子的一個窮書生。
那窮書生老家在安陽縣,家裡隻有兩口薄田,外加一個老母。書生雖有幾分才氣,拚死也隻考了個秀才,根本沒有留在永安的資本。
可想而知,許家父母根本不同意這門親事,為了棒打鴛鴦,反而還加速給許梅娘定了門親事。
許梅娘年少氣盛,轉頭就與書生私奔了。
許秀才大怒,他隔天放言,要與許梅娘斷絕關係。
自此兩家再無交集,直到前段時間許家來信,說許秀才即將病逝,許梅娘才日以繼夜地趕到永安。
沈九聽完後,也沒問書生去哪裡了。她拿出那枚平安符,問道:“這是你的嗎?”
許梅娘茫然地搖搖頭。
沈九沒說話了,她沉默地啃著玉米,耐心地等著女人吃完。
*
是夜,窗外樹影沙沙,懸月暗沉。
“你說你在哪裡發現許嫂子的?”李沙棠眼神凝視著沈九,語氣有些焦急。
“應該就在馬家巷後頭,大約三裡地的樣子......”沈九摸著腦袋,遲疑道。
李沙棠眼神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