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糧行(1 / 1)

病美人不好惹 溫厚 4084 字 4個月前

乾清宮。

夕陽西下正當時。

聖上手裡拿著一封奏折,卻遲遲沒有閱完。

一支安神香燃了半截,香爐裡慢慢堆滿灰燼。

“老李啊......”聖上忽然放下手中的奏折,有些失神地喚道。

“奴才在這兒呢。”李德昭輕輕地上前,力道舒緩地按著聖上的肩頸。

聖上慢慢地放鬆,緩緩地閉上了眼。

李德昭安靜地按著,滿殿悄無聲息。

良久後,聖上忽然睜眼,喃喃道:“你說……鹹安吃得慣、住得慣不?”

李德昭垂眼笑道:“殿下為蒼生請命,哪兒會在乎這些小事?”

“為蒼生請命……”聖上輕聲重複著。

黃色的香薰燃儘它最後的生命,把雪白的餘灰灑滿香爐。

“是了,”聖上的聲音忽然高昂起來,“鹹安自小懂事,從未讓朕操過心,這次必然也一樣!”

聖上的聲音越來越輕,低到幾不可聞時,他忽而喃喃著:“祝餘送的這香,可真好用......”

李德昭緩緩鬆開手,抬眼一看。

聖上已經睡著了。

*

看完和親隊伍後,李沙棠先是在玄武大街溜達了幾圈,買了滿手的小食雜玩,這才慢慢悠悠打道回府。

一回府,李沙棠先讓婢女們將小食雜玩分類收攏,這才清空寢居,徒留紀嬤嬤在屋子裡。

“嬤嬤,”李沙棠手中轉著剛買來的磁吸石,“你手中有沒有阿娘的嫁妝單?”

紀嬤嬤皺眉思索了一番,這才答道:“有是有,不過可能要找一陣了。”

王氏去的早,小姐當年又年少,那般兵荒馬亂來到永安,這嫁妝自然也是東拚西湊地運過來的。

李沙棠笑起來,“能找到就好,嬤嬤慢慢找,不著急的。”

紀嬤嬤點點頭,心底有些疑惑。她開口正想要問,卻看見李沙棠眼底的疲憊。

她驀然住了口。

也罷,小姐遭此一事也長大了,她心中自有成算,不必再像從前那般事事過問了。

*

夜晚,進步巷。

李沙棠飛簷走壁,避過巡邏的禁軍,側身溜進一間不起眼的民居裡。

李沙棠在門口站住,目光掃過廳堂懶洋洋坐著的那個人,她已不再年輕,鬢角不知何時冒出了絲絲白發。

“你來了?”高曉曼抱著酒壇子,迷離的目光掃過李沙棠腰邊的“秋水”,驀地笑了下,“你待她不錯。”

李沙棠笑了笑,隨後大步向前,隨意找了個座位坐著。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來嗎?”高曉曼許是喝多了,她凝視著李沙棠,語氣頗有些不依不饒。

“因為我爹不見了。”李沙棠垂著眼,她依舊不願意相信她爹死了,哪怕所有人都跟她這麼說。

高曉曼不知被觸動了哪根神經,忽然大笑不止。她一邊笑著,一邊毫不在乎地擦拭著眼淚。

“你跟你娘,其實挺像的。”高曉曼忽然說,“一樣的固執,一樣的愚蠢。”

李沙棠抿唇,她沒回高曉曼的話,反而拿了壇酒,也跟著喝。

高曉曼不在乎她聽不聽,她抱著壇酒,自顧自地喃喃著:“當年在隴右也是的,她總以為自己可以回到永安,真是愚蠢,王家怎麼會放她回來呢……”

李沙棠豁然抬頭,當她想再問的時候,高曉曼睡過去了。

她盯著高曉曼許久,最終垂下眼皮,將高曉曼送回床上,清理完廳堂才離去。

*

李沙棠回府後,隨意吃了些滋味各異的小食,市井小食不乾淨但美味,吃得她肚皮圓滾滾的,人也饜足了。

人一旦吃飽就想散步,李沙棠走著走著,又走到她新養的那個魚塘邊上去了。

無數色彩各異、大小不同的魚兒在池塘裡跳動著、嘻戲著,相互咬著尾巴。

李沙棠看著滿池活蹦亂跳的魚,心情很是不錯,於是更走進了些,準備欣賞一下她的美魚。

誰知她的美魚雙目泛白,直愣愣地浮在池塘裡,它邊上還圍著不少呲著牙的凶魚,在它旁邊試探著,一口口地叼著肉。

李沙棠那點好心情頓時沒了。

一股無言的憤怒湧上心頭,她轉身叫過附近的婢女,讓人把凶魚處理了。

*

翌日清晨。

李沙棠睜開眼,眼前還是那頂雪青色的軟煙羅帳,可鼻端的玉蘭香已淡不可聞了。

關月聽著響動,立即推門而入,幫著小姐洗漱梳發。

近日來,小姐越發不待見外麵那些新來的婢女們,生活大小瑣事都要她與紀嬤嬤親力親為。

關月正想著,紀嬤嬤便急匆匆地跑來了,她手裡還攥著本紅冊子。

“小姐......”豆大的汗珠順著紀嬤嬤的鬢發往下掉落,她喘著粗氣,話都說不上來。

李沙棠匆匆走到紀嬤嬤身前,親手給紀嬤嬤倒了杯溫水,一邊遞與紀嬤嬤喝著,一邊輕輕地拍著紀嬤嬤的背。

一旁的關月已經看愣了。

待紀嬤嬤恢複幾分後,她立馬拍開小姐的手,後退一步道:“小姐,這些事您以後就不要做了。”

李沙棠一怔,她看著紀嬤嬤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偏過頭,看向關月道:“關月姐姐,你去外麵守著吧。”

關月已經習慣守門了,聞言隻是低聲應是。

待關月走後,紀嬤嬤才又開口:“嬤嬤明白小姐把嬤嬤當親人,但小姐,你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嬤嬤隻是一介下人,你要有分寸。”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紀嬤嬤發現小姐心中自有成算,她自不能讓小姐的成算毀於生活的細節中。

李沙棠抿唇,不解道:“什麼叫分寸?”

紀嬤嬤緩了口氣,溫聲道:“就像方才,小姐可以讓婢女替我倒水揉背,而不是自己親自動手。這一幕要是傳出去了,有損小姐威信。”

李沙棠不想懂,她跳開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這個紅冊子就是嫁妝單嗎?”

紀嬤嬤點點頭,將手中的冊子遞給李沙棠。

李沙棠打開冊子,一頁一頁地翻著。

終於,在一頁不經意的角落裡,李沙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她眼裡緩緩溢出笑意。

*

巳時。

永興坊臨近東邊碼頭,大街上車水馬龍,處處可見誌得意滿的各地商人。

大街最黃金的地段上,一塊金燦燦的牌匾赫然高掛其上,正是王家糧行。

此刻的王家糧行熱鬨得很,一個個閒漢和碼夫圍成大圈,七嘴八舌地看著熱鬨。

一個破布爛裳、滿臉憔悴的女人抱著個麵色發青的三歲孩童,直愣愣地跪在糧行麵前。

糧行小二氣惱得很,他圍著女人轉圈圈,最後抵不過人言,隻得低聲勸慰道:“你這女人又是何必呢!你跪在這裡,這糧行的糧價也不會變!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等會兒行老來了,你就有苦頭吃了!”

那女人從身上摸出一個破布袋子,將裡頭的銅板倒出來,對著小二不住磕頭,“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是不給錢,我給錢的!安陽縣的粳米都是這個價,我以為,我以為......我身上也隻有這麼些錢了,求求你行行好吧......”

那女人一直磕著頭,她臉上的淚水蜿蜒成河,逐漸消融在這條闊氣的大街上。

小二瞪著女人,咬牙道:“安陽縣是安陽縣!你來這永安城,連這裡的糧價都不打聽嗎?要我說,窮人就不該來永安,那得活活餓死!”

最後一句小二自己都悲從心來,聲音不由得大了些,引起路邊閒漢碼夫們一陣嘩然。

女人抱著懷裡的孩子,淚水越發洶湧,“要是能選擇,誰會來永安啊!”

小二啞然,這句話說到他心坎上了。於是他也不勸了,隻袖手等著行老來。

萬一......行老見這女人可憐,賞她一口飯吃呢?

*

糧行徐行老沒一會兒就來了,他約莫知天命的年紀,一把胡須飄飄,看起來不像個商人,倒像個道士。

“誒呦!”那徐行老一見著麵色發青的孩童,立馬伸手撫了撫孩子的腦袋。

那女人眼見著徐行老來了,麻木的眼裡立馬燃起希望。她將地上的銅板放到破布袋子裡,小心翼翼地遞給行老,“大人,錢,買糧錢……”

徐行老伸出一根手指製止了她,撫須笑道:“來者是客,嬸子往裡請,糧行免費給孩子熬粥喝。”

女人堅持將錢袋遞給徐行老,待徐行老的隨從接過後,她這才抱著孩子,興高采烈地踏進糧行大門。

圍觀群眾紛紛叫好,連店小二都露出了自豪之色。

人群中,一個頭戴帷幕的姑娘緩緩退出人群,轉身匿進幽深的小巷子裡。

“沈九。”那姑娘麵對著藤蔓瘋長的石磚牆,忽而開口,“救下那對母子,送到東郊的莊子上去。”

石磚牆上跳下一個蒙麵的高挑女子,她轉過身,朝李沙棠眨眼道,“少主總算叫卑職辦事了!”

還沒等李沙棠反應,沈九幾個躍步,轉瞬消失在巷子裡。

李沙棠看著沈九的背影,笑著搖搖頭,也轉瞬消失在巷子裡。

*

王家糧行後院。

兩個壯漢正往一個破麻袋裡塞棉花,待棉花塞滿後,他們便將麻袋放到一個小推車上,叮呤咣啷地推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