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再追問,摸著下巴,轉而說起另一件事,“許嫂子出身書香門第啊......那她不僅會識字,還頗有幾分傲骨呢。”
沈九點點頭,怕李沙棠看不見,又加了句:“卑職也覺得。”
“會識字又傲氣,這真是個好消息......”李沙棠眨眨眼,“你跟許嫂子多相處相處。”
沈九點頭應是,她踟躕了一下,還是掏出袖中的平安符,遞給李沙棠,“少主,這是在亂葬坑裡發現的。”
說完後,沈九覺得不妥,又加了句:“卑職清洗過了。”
李沙棠接過平安符,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著。忽然間,她在一角的破損處看到一個橫著寫的“日”字,字體很是模糊。
“這種平安符,我好像在哪兒看過……”
*
翌日清晨。
“小姐,這是安平侯府的請柬……”紀嬤嬤遞了張花帖給李沙棠,麵上是少有的猶豫。
她家小姐行事張狂,得罪過不少人。往日將軍勢大的時候還好,可如今……小姐除了個縣主名聲,其他什麼也沒有。
況且安平候府的趙三小姐與崔家大小姐乃手帕交,崔家小姐又是近日熱門的四皇子妃人選,她實在怕小姐一個沒忍住,跟人家拚了。
可一直躲著也不是個事,長此以往,小姐準憋出個病來。
“安平候府……”李沙棠喃喃著,昨晚的思緒一閃而過。
這樣的平安符不常見,她似乎在一次賞花宴上見過,隱約記得是一個小官之女佩戴的。她當時還覺著這閨秀的身影有些熟悉,隻是沒見著臉。
李沙棠翻開請柬,一股濃鬱的桂花香氣直飄鼻翼。她拿開乾桂花,上麵的時間赫然寫著今日未時三刻。
正常的請柬通常會提前幾天送過來,好讓各府夫人小姐提前準備。不過基於李沙棠的狼狽處境,有人送請柬都不錯了,李沙棠也懶得理會這種輕慢。
“下午去瞧瞧,”李沙棠將請柬收起來,“勞煩嬤嬤幫我準備份賀禮。”
以前這些東西都是由王皇後準備的,李沙棠從沒操過心。現今她現學也來不及了,她也不想學。剛好紀嬤嬤曾是母親的貼身婢女,對這些事務較為熟悉,倒是可以把紀嬤嬤用上了。
“小姐放心,這些禮節我還沒丟。”紀嬤嬤信誓旦旦地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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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安平侯府。
“蘭心,你說她敢不敢來?”趙茹惠摸著下巴,眼裡閃著複雜的光,“想當初,我們都羨慕她。可如今……”
崔玉嬌盯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馬車,心裡也不知是何種滋味。
她們這一輩的小姐都羨慕李沙棠,羨慕她有個厲害的爹爹,羨慕她有個當皇後的姨母,羨慕她即將有個當皇子的未婚夫,也羨慕她……
能夠無拘無束地活著。
無拘無束地活著……這多難得。
崔玉嬌盯著被秋陽曬化的地麵,眸底波瀾起伏。
而如今,她們這一輩裡唯一自由的人,也要失去自由了嗎?
忽然間,馬車“噠噠”的聲響傳入她的耳裡,崔玉嬌抬眼望去,車身上的“李”字依舊耀眼。
在趙茹惠和崔玉嬌的注視下,李沙棠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你們都在等我?”李沙棠甫一下馬車,就見著兩道火熱的視線。她下意識地向後看去,卻什麼都沒看見。
“大家都到了,就你沒來,本小姐就大發慈悲地過來看看。”趙茹惠微昂著下巴。
李沙棠摸摸鼻子,她特意提早一刻到的,沒想到她們更加積極。
“人都到齊了,我們走吧。”崔玉嬌衝著李沙棠笑了笑,轉身對著趙茹惠道。
趙茹惠撇了撇嘴,沒說什麼,轉身給李沙棠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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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府有幾株千年桂花樹,樹乾粗大、枝繁葉茂,隔老遠就能聞到甜蜜香氣。
“真香。”李沙棠深吸了口氣,眉眼舒展開來。
“那肯定,我們家的桂花樹,那是聖上都誇的!”趙茹惠驕傲揚眉。
越靠近那幾株桂花樹,少爺小姐們就越多。趙茹惠和崔玉嬌一路招呼寒暄,走的極為緩慢。
本朝對男女大防沒那麼看重,多的是少男少女事先相看,後由男方上門提親的例子。
趙茹惠的人緣極好,再加上安平候府的麵子,各府的公子小姐都願意來賞個花,順道結個親緣。
“我自己去轉轉吧,就不勞煩趙小姐和崔小姐了。”李沙棠瞟過樹下一堆堆的人群,熟悉的眩暈感又泛了上來。
她最討厭這種場合了,走幾步就要寒暄一句,不管你認不認識,隻要人家跑來跟你攀談,你就得接話,拒絕就是沒有風度。
李沙棠吃過這樣的虧,從此以後,她來這種宴席向來就是能躲則躲。此次她雖然是來找人的,但她也不想往人堆裡紮,說不定她隨便走走,碰到的概率還大些。
趙茹惠與李沙棠打過幾次交道,對李沙棠的脾性也有所了解。她看了眼身後的人群,痛快道:“行吧,你一個人去周圍轉轉吧,我倆就不陪你了。”
李沙棠衝兩人擺擺手,轉身朝人少的小道走去。
“□□,她一個人走......真不會出什麼事兒嗎?”崔玉嬌眉頭微皺,她望著李沙棠遠去的背影,眼裡含著擔憂。
“她這個人,你隻要不惹她,她就不會惹你。要是有人惹她的話......”趙茹惠笑,“你還怕有人搞不過她?”
崔玉嬌抿唇不語。
“不過話說回來,”趙茹惠狐疑地看向崔玉嬌,“她可是你的情敵,你怎麼還擔心起她來?”
崔玉嬌慌忙地搖搖頭,她看著路麵,眼裡難得迷茫。
她自小喜歡四殿下,但她從沒奢望過嫁給四殿下。可自從前兩天家裡人突然跟她說,她可以當四皇子妃時,她的第一反應卻是,她是不是偷了彆人的東西。
......或許對李沙棠好點,可以彌補自己內心的愧疚吧。
*
小徑裡沒什麼人,四周的桂樹雖沒有那幾株千年老樹好看,卻也不差,都是外頭難得一見的好樹。
李沙棠踩著石子小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彆有一番趣味。
“你還戴著這破落玩意兒呢?”
忽然間,少女尖細的笑聲傳入李沙棠的耳膜,她抬眼望去,隻見一堆羅裳雲鬢的少女,圍著一個穿著碧羅裙的少女,相互之間嬉笑打鬨著。
李沙棠不想管閒事,她剛準備轉身走人,餘光便瞥到碧羅裙少女的臉。
是平溪縣的吳曉月。
她停下了腳步,抬腿就往前走去。
她決定了,她要延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良好作風。
“你父親都被貶官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要離開永安了,你怎麼還厚著臉皮參加賞花宴?”
“嘖嘖,你是不是想在這兒釣個金龜婿啊?”
少女們的聲音明媚悅耳,內裡的奚落卻是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李沙棠覺得,這些個十四五歲的小屁孩好的不學學壞的,連說的話都那麼刺她心窩,真是欠教育了。
她看中一顆小石子兒,用腳輕輕一踢。
“哎呦!”領頭的羅裳少女痛呼一聲,她轉頭,目光凶狠地環視著,“誰乾的!”
“我,”李沙棠搖了搖自己的右手,慢吞吞地走到少女們麵前,“剛剛不小心踢到了,你們繼續。”
她本以為待會兒會有一場惡戰,她都開始蓄力了,沒想到那領頭的少女一看到她,臉色立馬變了。
“您,您是朝,朝陽縣主?”少女眼裡冒著光。
李沙棠點點頭,她忽然開始害怕了,這走向好像不太對?
領頭少女剛問完,臉色立馬煞白,她連著說道:“縣主殿下我沒有內涵您的意思!”
還沒等李沙棠回話,那少女趔趄著後退幾步,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李沙棠,咬咬唇,隨即轉身帶著自己的跟班跑了,一邊跑還一邊說,“殿下對不起!您千萬彆把我丟水裡!”
李沙棠沉默,那是兩年前的一個夏天,有個不長眼的姑娘想要“不經意”跌進李懷恒懷裡,被她絆了一跤,順勢掉湖裡去了。
她本來想救人家上來的,結果人家自己罵罵咧咧地遊上來,連外裳都不要她提供,人家婢女早就備好了。
李沙棠實在沒想通,一個看起來小白花似的閨秀,怎麼能比她還彪悍。結果這事兒最後傳出去,就變成她吃醋,一氣之下把人家姑娘推進湖裡......
“莎莎姑娘,哦不,朝陽殿下......”吳曉月嘴唇蠕動著,她眼裡淚水滿盈,卻強忍著不流下來,“當年一彆,如今竟還有再見的時候,曉月就知道莎莎姑娘的身份不簡單......”
說到這時,吳曉月的嗓音已經瀕臨破碎。
李沙棠無聲一歎,她上前一步,主動抱向吳曉月,問道:“你怎麼來永安了?”
吳曉月將頭埋在李沙棠脖頸處,身體一抽一抽的,淚水無聲流下,又被她很快拭去。
“我爹在您和崔公子走後沒多久升官了,升到永安做永陽縣令,可好景不長,近日阿爹得罪了人,被罰到郝洲做彆駕了......”
這一聽,李沙棠心中自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