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柳三娘子的笄禮,便離元嘉自己及笄的日子不遠了。但因元嘉是家中長女,又是季氏此代頭一位及笄的小娘子,季連夫婦在籌備儀式時又格外慎重了些,尤其是在正賓的人選上。
思來想去許久,最後還是季母拍的板,專程上宿國公府請了靖安郡主作正賓,前者自是無有不應。
事實上,靖安郡主並非最佳的正賓人選。
凡笄禮正賓,多為兒女雙全、賢良淑德的已婚婦人,靖安郡主其實並不算匹配。可季母卻覺得,若為一個寄意,讓元嘉如靖安郡主一般或許更好——得個恩愛情濃的夫婿,生個伶俐活潑的孩子,性子與婚前彆無二致,日子過得順風順水。而他們家,也自可給女兒底氣。
定好了正賓,下麵的事就好辦了。
柳安沅與歐陽沁,分彆做了元嘉的有司與讚者。至於笄禮的邀帖,更是早於月前便發了出去。兩邊親眷,同僚好友,季連夫婦都請了個遍,足見其對元嘉的重視。
……
三月初三,上巳節,亦是元嘉的笄禮日。
元嘉早早地就起了身,坐在妝台前拾掇梳妝,身邊除了貼身服侍的盼春幾人,便是歐陽沁與柳安沅相陪。至於季連、季元泓夫婦,則分彆在外院接待賓客,與人應酬寒暄,不時收下祝禮。
賓客俱至,吉時亦漸至,元嘉在一眾人的陪伴下入了東房等候,偏作為正賓的靖安郡主卻遲遲不見人影。
有相熟者低聲詢問,季母麵上倒還鎮定,甚至還笑著解釋了幾句,心裡卻有些沒底。靖安郡主不是會刻意晚到的人,昨日又特意說了要早來……隻怕是遇上了什麼事,臨出門時被耽擱了。
思及此,季母不免有些擔心。
好在又過了一刻鐘,靖安郡主總算姍姍來遲。
身邊卻還多了一人——熙寧公主。
季連夫婦頓時一驚,季母更有些控製不住表情,近乎失禮地看向靖安郡主。後者站在熙寧公主身側,不著痕跡地擰眉搖頭,季母隨即意識到自己的不妥,連忙上前見禮,口中呼道:“熙寧公主康安!”
周圍人也跟著反應過來,烏泱泱地跪倒一片。
“諸位不必多禮,都起來罷!”
熙寧公主溫言道:“聽說靖安姑姑做了季大娘子笄禮的正賓,本宮實在是好奇,便不請自來了,還請季將軍、季夫人莫要見怪。”
說著,身子竟微微一俯。
兩人連忙避開,又拱手回話:“得公主駕臨,舍下蓬蓽生輝,何談見怪。公主說這話,反倒是折煞微臣了。”
熙寧公主粲然一笑:“好,那便都進去罷,可彆耽誤了季娘子的好時辰!”
“……是!”
季連垂首應下,又與其他人一起擁著熙寧公主入內。
因著這一通突如其來的變故,季母少不得要頭疼一下場內的座次問題。熙寧公主身份貴重,自然不能安排在普通的賓客區,如此,便隻能讓熙寧公主落座主賓位了。進屋後又是好一通忙碌,才終於安排好了一切,其餘賓客也先後落座,元嘉的及笄禮這才開始。
初加笄,二加簪,三加釵冠。
這是笄禮不變的儀式,季家自然也從舊俗,且早早備好了笄、簪、釵冠等物。靖安郡主跪坐在前,柳安沅與歐陽沁從旁配合,換笄插簪時都很順利,唯在戴釵冠時出了變故。
元嘉笄禮用的釵冠,本該由自家準備,但靖安郡主疼愛晚輩,自覺做了元嘉的正賓,便一並備下了釵冠——以寶石珍珠裝點,是頂極漂亮的花冠。可如今被柳安沅捧在托盤上的,卻無端多了兩隻銜珠金鳳。
釵冠被換過了,寶石花冠成了鳳鳥銜珠纏花枝形金冠……
瞧著,竟還是宮內的手藝。
靖安郡主眼神一凝,手裡的動作也不自覺停了下來,詢問般地看向自家女兒,卻見柳安沅也鎖著眉頭,偏眾目睽睽之下不敢有大的動作,隻用眼角餘光瞥向一旁正興致盎然圍觀的熙寧公主。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一路同行,她竟不知道熙寧公主是何時備下的,又是如何換出來的。
兩人遲遲不見動作,一旁觀禮的人不免有些議論,連元嘉也投來了疑惑的目光。靖安郡主忙壓下心頭猜測,自托盤上取過釵冠,跪坐在元嘉麵前,第三次吟頌道——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①。”
元嘉垂頭任其動作,而後還禮起身,又一次回到東房內改換上大袖禮服。
再出來時,靖安郡主已持醴酒等待。她走到元嘉身前,滿目疼惜,口中祝辭道:“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②。”
元嘉始終斂目不語,垂著腦袋躬身還禮,又接過靖安郡主遞來的醴酒,手腕微動,一半撒於地麵,一半與唇齒相沾,以示自己入口,而後放下酒具,又接過柳安沅奉上的粳米飯,同樣貼上唇齒,淺淺一沾。
最後,起身跪坐至季連夫婦麵前,斂目聆訓,須臾後方開口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又是一個深深的拜禮。
如此這般,笄禮方成。
季連扶著季母起身,揚聲道:“小女笄禮已成,多謝各位賓朋列席同觀!”
眾人亦起身回禮,而後慢慢圍擁上來,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賀語。熙寧公主卻沒有急著起身,依舊坐在原地,噙著莫名的笑意又看了好一會兒的熱鬨,直等到圍擁在季連身邊的人散去少許,靖安郡主也重新入座後,方整衣上前,笑盈盈道:“恭喜季將軍,恭喜季夫人。令嬡及笄,好大的喜事,這及笄宴也辦得實在熱鬨……本宮今日可算是來對了。”
季連拱手道:“哪裡哪裡!”
卻也是難掩愉悅,可見季連對長女的喜愛。
聞言,熙寧公主麵上的笑意更大了些,“既有喜事,不若本宮再來個喜上加喜,便算是本宮給季娘子送上的祝禮了,如何?”
季連一時怔愣,靖安郡主更閃過一絲不妙的念頭,隻是還不等眾人做出反應,清寧宮的掌事內官,一直默默隨在熙寧公主身後的陸時英便走了出來,高聲道——
“季氏女接旨!”
“臣女在!”
元嘉心下一沉,身體的反應在這一刻快過大腦,隻隨著陸時英的話伏身聽旨。伴隨著元嘉的動作,周圍人也意識到了什麼,緊隨其後跪倒在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儷儲貳,允歸冠族。雲麾將軍季連長女,門襲軒冕,家傳義方,柔順表質,幽閒成性,訓彰圖史,譽流邦國,正位儲闈,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③。茲定於六月初八完婚。一切儀禮,交由禮部與太史局共同操辦。欽此!”
不詳的預感在這一刻化作了現實,元嘉隻覺腦袋一懵,恍惚間不知身在所處,隻強撐出鎮定模樣接了旨,起身卻是五味雜陳。
“……這是母後特意為你趕製的禮冠,賀你及笄。鳳鳥銜珠金花冠,果然襯你。”
熙寧公主拉過元嘉的手,笑著誇了一句,“不過本宮瞧著,還是九鈿花釵冠更配你!”
九鈿花釵冠,那是隻有太子妃才有資格佩戴的禮冠。
“多謝皇後殿下,多謝公主。”
元嘉的失態好像隻在幾瞬之間,旋即又恢複了冷靜。饒是如此,她麵對熙寧公主的誇讚,卻也隻能做到簡單道謝,再多的也說不出口了。
“今日你最尊貴,什麼都當得,什麼也都受得……諸位說,是不是阿!”
熙寧公主鳳眸輕挑,噙著一抹淺笑問道。
眾人自然附和,又連聲道賀起來,暗裡卻感歎季家走了大運,往後便是皇親國戚了。
季母笑嗬嗬地上前,帶著喜氣道:“公主為著我這不成器的丫頭,親自來這一趟,臣婦實在惶恐。”
至於是真的高興,還是逢場作戲,便隻有季家人自己知道了……
“季娘子是個有福氣的人,父皇母後跟前也頗得佳評,太子得了個好媳婦。”
熙寧公主笑意更濃。
“宴時已至,公主不若先行入席,咱們一邊吃酒,一邊說話!”
靖安郡主看著眼前局麵,默默在心底歎了口氣,又上前幫話道。
“本宮就不留了,母後還在宮裡等本宮的信兒呢,”熙寧公主擺擺手,“往後有的是機會,便不急於這一時了。”
說完,竟是轉身便離去了,一如來時的風風火火。
眾人又是行禮,直到熙寧公主一行完全消失在季府門外,才慢慢直起身。
“恭喜季將軍了!”
“季大娘子好福氣!”
“季將軍大喜阿!”
沒了熙寧公主在場,剩下的又大多與季家相熟,彼此說話間皆隨意了不少,道賀聲不絕於耳。
季連心下沉重,麵上卻絲毫不顯,隻客氣道謝,又呼喊仆從開席飲宴。
元嘉站在一眾熱鬨之中,後背卻冰涼。
分明是她自己的及笄宴,如今卻成了恭維皇室的交際場了……
當真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