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菊宴後,元嘉隻短暫休息了兩日,便應了歐陽老夫人的邀約,陪著自家母親去歐陽府坐了好幾日——這原也是為了柳安沅。前者被靖安郡主拘在家中許久,好不容易借賞菊宴的事情出來透了口氣,唯恐自己回去又要從早到晚地對著針線,便央著元嘉兩人尋個由頭請靖安郡主外出做客,一並讓她也脫個身。
可惜被婉拒了。
靖安郡主言說家中有大事操辦,一時不得空閒,是以柳安沅也沒能出門。
還不等兩人想透是什麼大事,便接到了以宿國公府名義發出的邀帖——柳安沅的堂姊,國公府二房家的三娘子要行及笄禮了。
事實上,元嘉與歐陽沁同這位柳三娘子並無太多交情,更談不上閨中密友,這樣的場合按說是不該出現的。
隻怕又是柳安沅想出來的迂回之計。
元嘉擱下帖子,又招手喚來盼春,“櫃子裡有對孔雀花卉紋金鐲,拿錦盒裝著的。你去找出來,到時隨我一起去宿國公府。”
盼春笑著應了,幾步消失在簾後。
……
三日後,元嘉應邀而至。
為怕柳安沅久等,她特意去的早了些。到時人並不多,門口也隻零星停了幾駕馬車。元嘉來國公府的次數不少,早被府裡上下認熟了臉。下了車便被侍女笑盈盈地迎進門,又輕車熟路地去找柳安沅。
穿過抄手遊廊,再跨過一道垂花門,元嘉總算瞧見了熟悉的霞色身影——柳安沅正老實站在靖安郡主身後,陪著與人寒暄說話。
元嘉停下腳步,見引路的侍女猶豫著不敢上前,便笑著朝來時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放心離開。至於她自己,踮著腳探了兩眼後,便姿勢熟練地選了根距離最近的廊柱,仗著周圍一時無人注意,歪著身子便靠了上去。
這會兒過去怕是會打擾人說話,還是在這裡等會罷。
元嘉想。
卻是柳安沅的侍女眼尖,眼珠亂晃時正把元嘉瞧了個正著。她動作微小地扯住柳安沅袖角,又不著痕跡地朝元嘉方向示意了幾眼。柳安沅立時反應過來,按捺住歡欣朝靖安郡主說了什麼,又朝麵前兩人一屈膝,便腳步輕快地向元嘉跑來。
元嘉不想她動作如此之快,連忙擺正了身子,遠遠朝著幾人一見禮。她這時才看清,與靖安郡主說話的究竟是什麼人——南平郡王府的謝老夫人,她的身邊還跟了個年輕後生,瞧著比柳安沅大不了兩歲。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元嘉小聲道。
柳安沅一把挽過元嘉,又掉了個頭,帶著人慢悠悠地朝角門走去,“我還嫌你出現的遲了呢……”
見元嘉似有擔心之色,又補充道:“真不妨事兒,我們家與謝家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從外祖母在時便有往來了,熟的很……不會怪我失禮的。”
“那就好。”
元嘉這才放心,又盯著眼前的路道:“不是去接沁姊姊?怎麼往角門的方向走了。”
“姊姊說她騎馬過來,這處的角門離馬廄近些,她便不過正門了。”
柳安沅解釋道,注意力卻有些分散,不時看向路過的人,像是在尋覓什麼。
兩人說話間到了角門,未等多久便聽到一陣極具節奏的馬蹄聲——
歐陽沁也到了。
歐陽沁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交給早等候在一旁的小廝,便朝柳、季二人站著的地方走了過去。
“都說了在你院子等,跑過來做甚!”
歐陽沁擰著眉,一副不讚同的表情,“仔細吹了風,回頭著涼。”
柳安沅卻渾然不在意,笑著挽上歐陽沁的臂彎,“我這段日子可憋悶壞了,隻恨不得能早些見到你們呢!”
她昂著頭,再度環視了一圈,而後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這是怎麼?”
歐陽沁奇怪道,又詢問似的望向元嘉。
元嘉也是一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我先領你們去拜見祖母,然後再去堂姊的院子……那裡可熱鬨的很!”
柳安沅嘴裡這樣說著,臉色卻肉眼可見的不樂意。
歐陽沁與元嘉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到底什麼也沒問,隻由著柳安沅拍板決定。
“今日你是主家,自是聽你安排的。”
歐陽沁輕輕拍了下柳安沅的手背,語氣自然道。
柳安沅唔了一聲,好歹調整了下表情,像是要和誰一爭高下般,凶狠地跨著步子,朝柳老夫人的住處走去。
靖安郡主身份貴重,卻也因多年無子而被柳老夫人所不喜,連帶著柳安沅這個孫女,平日相處間也稱不上熱絡。自然,柳安沅對這樣一位祖母的感情也很冷淡。
可到底是長輩,有些禮數還是不能缺的。
跟著柳安沅跨進院子,元嘉二人逐漸斂了笑容,進屋後先是依禮拜見,得到應答後方才抬首,站在柳老夫人身邊的兩個年輕女郎旋即撞入眼簾——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一個清冷灼然,恍若謫仙,一個笑靨如花,觀之可親。
也不知姓甚名誰,眉宇間倒與柳安沅有些相似,卻還是從沒在上京見過的生麵孔。
元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仍是閉口不言。
兩個年輕女郎始終停在柳老夫人身後,見元嘉二人直起身子,腳下雖沒有動作,卻也淺淺行了個萬福,算是見禮。
“昨日便交代了你母親,讓她今日領著兩個小輩去人前走動熟悉。她倒好,假托事忙不過來也就罷了,竟讓你來打發我……還帶著外人!”
柳老夫人自然是認識元嘉和歐陽沁的,這會兒也沒有半點顧及的意思,冷哼一聲便當著兩人的麵發作了出來。
元嘉忍不住擰起了眉,這話說得可忒不好聽。歐陽沁則是攔住想要反駁的柳安沅,毫不客氣道:“老夫人,我等今日是為賀三娘子及笄而來,拿了帖子受了邀,專程到此。老夫人既為主家,還該以禮相待才是。動輒胡言,隨意置喙,也是咱們與安沅相熟,不會真以為老夫人對郡主娘娘不滿,可若叫那起子不知情的外人聽了,怕是會說老夫人深怨這場與皇室的姻緣呢!”
此話一出,柳老夫人的臉色頓時生變,連帶著身後的兩個女郎,也下意識避開了歐陽沁審視的目光。
場麵一時凝滯。
元嘉等了一會,才慢慢道:“歐陽將軍行伍出身,又多在前朝走動,說話難免直了些,卻也是一片真心,老夫人勿要怪罪。”
看似在打圓場,實際為點明歐陽沁武官的身份,一並提醒柳老夫人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母親要幫著叔母操辦堂姊的及笄宴,實在脫不開身,我這才幫著分擔一二。如今人也見了,還要趕著去向堂姊送禮,便不打擾祖母休息了,這就離開……母親早交代好了,一會兒自有人過來引兩位表妹去席上相見。”
看著自家祖母有些難看的臉色,柳安沅心中鬱氣一掃而空,人也高興了不少。敷衍般的一屈膝,拉著元嘉與歐陽沁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想連院子都還沒出,便被人從身後追了上來。
“表姊!”
大約是跑得急了些,來人有些氣喘,卻還是揚著聲音喊道。
眾目睽睽之下,柳安沅也不好真的充耳不聞,隻氣惱地跺了幾下腳,停下來勉強道:“妹妹們還有事情?”
出來的是那位一直帶笑的。
如今也仍是帶笑模樣,臉上卻更添三分慌張,兩隻手往前伸著,似乎想把住柳安沅的手腕。
“……表姊,表姊不要生氣!”
唯恐自己會被打斷般,那人急急道:“我與阿姊初至上京,人生地不熟的,這才勞外祖母惦掛,又煩勞舅母諸多看顧。舅母與表姊事事儘心,妹妹們都是知道的,絕無有任何倚勢自大的心思……表姊!”
說完,不等柳安沅反應,又朝著元嘉二人淺淺一福身,口中道:“方才匆忙,還未來得及自通名姓……妹妹姓萬,閨名珍玉,裡麵是我的姊姊,名喚寶珠,問兩位姊姊好!”
元嘉與歐陽沁亦是福身,算是回禮。
“妹妹誤會了,實在是今日事多,母親她怕招待不周冷落了客人,更擔心忙碌之下怠慢了你們,這才特意另交代了人,讓她們稍晚時候帶著妹妹們過去,並無旁的意思。”
柳安沅這話說的極為順暢,像是早打好了腹稿一般無有停頓。
萬珍玉看著卻有些失望。她咬著下唇,餘光瞥見正默然站立的兩人,眼睛頓時一亮,又迫不及待道:“不知兩位姊姊姓甚名誰,日後若有機會,也好叫妹妹們上門拜見!”
“……季元嘉。”
“歐陽沁。”
萬珍玉一聽,笑意立時更大了些:“原是季家阿姊與歐陽家姊姊……難怪表姊會時常掛在嘴邊呢,兩位姊姊竟都是這般標致的人物!”
若說是客套,奉承的也未免太直接了……若說是套近乎,彼此間又都是第一次見麵,哪裡需要這樣恭維?
歐陽沁淡淡一笑:“萬娘子客氣了,不過是因我三人相識多年,這才比旁人多了幾分親近罷了……實在當不得萬娘子這樣的誇讚。”
語帶三分疏離,倒叫萬珍玉臉上的笑僵了幾分,猶自不死心道:“姊姊們莫要謙虛。姊姊們與表姊交情深厚不假,可妹妹說的也都是句句屬實呢。兩位姊姊皆國色之姿,妹妹見了也不免自慚形穢呢!”
這話便有些過了。
元嘉本來鬆開的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到底念著是柳安沅的表親,還是勸了一句:“萬娘子是個實心人,可皇城腳下,說話也得注意些分寸,國色二字,又豈是能隨便說出口的?”
其實根本不必元嘉提醒,萬珍玉自己說完便知道錯了話,不自覺捂住了嘴,臉上再不見笑意。
“我們還趕著去給堂姊送禮,再不好耽擱了,”柳安沅出言打斷,“珍玉,你還是先回祖母身邊罷,她老人家如今可是一刻也離不得你們呢。”
萬珍玉一時語堵,上下唇幾度翕張,實在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最終隻能挫敗地看著三人離去,自己則不甘不願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