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斜(1 / 1)

有兩意 宜疏 4075 字 4個月前

李琚見昭令聞已經起身,便朝門口走去,昭令聞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很快就到了門口。

隻見傘骨緩緩展開,附著在傘麵上的雨水,化作無數細小的珠粒,向外濺落,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細長的銀色軌跡。

閃閃亮亮,發著光。

李琚撐著傘,轉頭望著昭令聞,無言的催促。雨實在是下得太大,隻能看見不遠處似乎有駕馬車在等候。

昭令聞抬頭問道:“是裴溥原讓你來接我的嗎?”

聽到這話的李琚,神色有些莫名,反而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昭令聞。

昭令聞不明所以,但頓時就想明白了。肯定是裴溥原叫李琚來接自己,李琚心懷不滿,所以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心中歎了口氣,認命般鑽進了李琚的傘下。

那股苦澀的檀香味又將昭令聞包裹,細密,綿長。

昭令聞抬眼,李琚的臉被傘的陰影籠罩,隻微微露出薄薄的嘴唇和略尖的下巴。

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緊握著傘柄,從而使青筋微微蓬起。

一雙與裴溥原截然不同的手。

裴溥原的手指修長而有力,同樣是骨節分明,但當緊握成拳時,肌肉緊繃,青筋就會暴起,盤踞在手背上。

而李琚的手顯然沒有那樣的力量感,就如同他的臉一般,精致無瑕。

傘不是特彆大,即使昭令聞再想遠離,也無可避免地貼近。

小小的雨傘隔絕出隻有他們兩人的空間,雨水順著傘的邊緣滑落,耳邊是“嘩啦啦”連綿不絕的雨聲,而傘內安靜到似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因為走動,貼近的衣袂因摩擦而交纏,又因移動而暫時分離。

緊接著循環往複。

潮濕的水汽氤氳在兩人之間,一寸一寸侵入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昭令聞不禁打了個寒顫。

短短的一段路,此刻卻感覺無限長,即使李琚的步伐已經微微加快,但總感覺這段路怎麼也走不完。

昭令聞望著順著傘麵滑落的雨滴,快速落在地麵上,砸出一個小小的水坑。

還沒等昭令聞抬起眼眸,已經到了馬車旁,有個看不清臉穿著油衣的侍從坐在馬車的駕駛位,從他周身的氣勢就知道,一看就不是個普通的車夫。

“你先進去。”李琚舉著傘,說道。

昭令聞抬腳就上,傘一直遮蓋在她的頭頂。

終於鑽進了馬車裡,車裡墊了軟墊,似乎還有暖爐,頓時感覺暖洋洋的,她選了個靠近車門的地方坐下,這樣不僅方便下車,也可以離李琚遠一些。

片刻後,李琚也上了車,不同於昭令聞的渾身乾爽,李琚進來的時候帶來了一股水汽。

他掃了一眼坐在車門前的昭令聞,沒有說話,坐定後,什麼話也不說,就閉上了眼睛。

李琚的半邊身體都已經被雨打濕了,尤其他穿得淺色的衣服,更加明顯。他從來一絲不苟的頭發,也因暴雨的緣故,被沾濕,從而有幾縷逃逸出的發絲。

水滴順著發絲往下逃竄,從額頭至眉骨,有些滑落到濃長的睫毛上,有些順著麵頰繼續下滑,沿著臉頰的輪廓,留下一道淡淡的、閃著光的痕跡。

像是驟然被拋入清澈水中的玉石一般。

“你在偷看什麼?”李琚驀地睜開了眼,與正在亂看的昭令聞眼神對個正著。

昭令聞頓時一陣心虛,率先移開了眼睛,從袖口中掏出手帕,好像是要遞給李琚的樣子:“你要不要擦一擦雨水。”

看似很關心的樣子,實則隻是做做樣子,連舉起手帕的手都有氣無力。

李琚卻盯住了昭令聞手中的手帕,也不說話。搞得昭令聞後背發麻,收回也不是,遞出也不是。

在昭令聞坐立難安的時候,李琚起身,雖是曲身,但卻遮住了車內大半的光亮。他伸手,抽走了昭令聞手中抓得並不緊實的手帕。

然後李琚在昭令聞的有些錯愕的注視下,將她的手帕按上了自己的麵頰。李琚聞到了一股很難形容的香味,不是市麵上能夠見到的那種單一的香料,也不像任何花卉的香氣,卻莫名地讓人想要探究到底是什麼香氣。

淡淡的,卻又直往鼻尖鑽。

棉麻製的手帕雖是尋常人家的慣用品,但對於從小錦衣玉食的李琚來說,還是很粗糙,較為大的顆粒在他的臉上劃過,是一種從未接觸過的獨特觸感,有著微妙的刺痛,卻又並不尖銳。

李琚將滴漏的水珠都擦拭乾淨後,就將手帕攥緊了自己的掌心,然後抬眼望著發呆的昭令聞。

許是有些冷,她的鼻尖有些透紅,明亮的的眼睛此時卻聚焦在某一點,全然不如和蘇詩泱在一起時的明媚生動。

昭令聞今天的嘴唇依舊是粉紅如綻桃,但卻有些不如初次遇見般的飽滿多汁。

意識到自己在盯著什麼看的時候,李琚突然冷哼一聲。

許是自己中魔了。

才會在剛才將傘偏向昭令聞,自己落個半身濕。才會跟上獨自前往樹林的昭令聞,在她墜馬的關鍵時刻救下她。

明明就是個想要攀龍附鳳的騙子而已。

李琚感到手中攥緊的手帕正在磨礪他的掌心,粗糙且尖銳。

昭令聞正發著呆呢,突然聽到李琚冷哼了一聲,很是不解,但又不想朝李琚望去,便假裝聽不見,然後將背部依靠在車廂上,學著剛才的李琚,也閉上了眼睛。

雨還是下得很大,雨滴敲擊馬車的聲音變得愈發頻繁和有力。

昭令聞卻愈加煩躁,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煩些什麼。可能是這雨聲聒噪,也有可能是腦海中總是浮現李琚濕了半邊的衣衫,他今天穿得是青綠色的長衫,腰間束以一條碧色的綢帶,其上暗紋是精細的竹子。

但被打濕後,青綠色瞬間就被加深,並且看起來更加飽和,與一側乾燥衣袖形成鮮明對比,中間有一條模糊的明暗交界線。

但昭令聞的煩躁很快就舒緩了,因為馬車停了下來,要到趙府了。

在馬車停下來的那一瞬間,昭令聞也睜開了眼睛,聽著雨聲,在思索是否要向李琚借傘。

還沒等昭令聞思考出什麼結果,李琚就開了口:“傘在車外。”

昭令聞沒有回頭,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

李琚看著她果斷地掀開車簾,聽著她踏下馬車的腳步聲。

他低頭凝視著團在手中的手帕,輕輕地捏起那塊被揉得皺巴巴的手帕。

手帕上的雨水沒有乾掉,還微微泛著濕潤的光澤。隨著手帕的逐漸展開,那些細碎的褶皺也慢慢舒展開來。

李琚的手指輕輕地在手帕表麵滑動,用指尖的溫度去撫平那些因攥在掌心而形成的皺褶,待手帕完全鋪平後,他開始對折手帕,先是左右對折,再是上下對折。

最終,那塊原本皺巴巴的手帕被疊成了一個整齊的小方塊,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李琚的眉頭微微蹙起,又抬起手,手帕輕輕觸碰著鼻尖下方,他深吸了一口氣,所聞到的味道,還是如果剛才那般難以描述,隻不過淡了許多。

該怎麼形容呢?

昭令聞的味道。

最終,李琚緩緩地將手放下。

雨還是下個不停,昭令聞隻得加快了步伐,趕快到了自己的小院中。奇怪的是,即使雨傘再怎麼遮擋,也有雨滴會飛濺到昭令聞的臉上。

那剛才兩個人都擠在這雨傘之下,她又怎麼會渾身清爽乾燥呢?

她不由地又想到了李琚被浸濕的衣服。

昭令聞進了房間,就開始準備掏出手帕,先把臉上的水滴擦一擦。等到抬起袖口的時候,昭令聞才想起,自己的手帕還在李琚那邊呢。

算了。

她直接用袖子擦了擦,然後坐在桌前,又打開了母親所遺留的那本書。

昭令聞翻開第一頁,就是“桃花”的香方,以春日新盛的桃花花瓣為主,沉香、檀香為基礎,輔以丁香、木香、甘鬆、藿香等多種香材。

製作時,需要將各種香材研磨成細粉,然後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均勻,再加入適量的煉蜜調和成餅狀或條狀,最後進行窖藏以使其香氣更加醇厚。

現在店鋪也解決了,唯一還剩的就是店鋪中的商品。昭令聞要先試驗這個桃花的香料是否能夠做出來,做出來後的味道又是怎麼樣的。

那麼問題又來了,昭令聞哪裡來的錢去買這些原材料呢。

昭令聞都不用翻出這麼多年,自己藏下的一點點銀錢,就知道肯定買不起。歎了口氣,昭令聞將這本書又塞回了原來的位置。

不慎碰到了放在櫃子上的木質玩偶,玩偶一搖一晃,昭令聞伸出手將之穩住。

是裴溥原雕刻的一對木質娃娃,很精致,麵部表情都是帶著笑意的。

當時裴溥原送給自己的時候就說,這一男一女就代表了他和她,再不能相見的時候,就由這個小娃娃陪伴著她。

想起這些,淡淡的甜蜜漫上了昭令聞的心頭,她的指甲劃過那些精心雕琢的痕跡。昭令聞有些很難想象,裴溥原素日裡隻拿刀劍的手,是怎麼小心翼翼,精益求精地雕刻出這麼小的娃娃的,還是如此生動的小娃娃。

眼神不禁下移,看到了在抽屜中放著的一個典雅古樸的木盒。

昭令聞打開,金燦燦的光亮瞬間溢出。

這個木盒中裝的是裴溥原送的釵頭鳳。當時他們還認識不久,裴溥原那天就帶了這個木盒來,說昨天發了俸祿,軍營裡的兄弟跑去珍寶閣買了一根簪子送給他的妻子。

裴溥原想的是,彆人有的,昭昭也要有。

昭令聞當時維持著清貧自守的人設,自然是不肯收的,但是拗不過裴溥原,還是拿回了府中。

幸好是拿回府中了。

昭令聞看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