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偏殿之中,蕭禹正在看一幅畫像。
畫像上的女子身著華貴宮裝,周遭花團錦簇,容貌傾國傾城,麵上卻無絲毫笑意。
“嫣兒,朕這麼做也是為了成全太子,你應當不會怨我吧?”
蕭禹始終對已逝的皇後念念不忘,此番落在王全安眼中何嘗不是一陣酸楚難言。
誰能料到擁有四海的帝王始終得不到一個女子的芳心,就連皇後當年入宮,都是用儘了手段。
畢竟那時候,皇後可還是彆人的發妻。
蕭禹凝著這幅畫像遲遲未動,他的運氣並不好,在遇上皇後的時候,皇後心裡早早就裝下了一個人,再也容不得其它。
蕭灼的運氣比他好得太多,這麼長的一場戲,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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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枝意險些沒端穩藥湯,就在蕭灼那句話落下後,依然處於震驚之中。
她想過無數次,可從未想過他會在這種時候對她說出這番話。
或許早在之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逃離,可現在這般,望著他高熱未退的樣子,她的一顆心像是被緊緊攥著,再也分不出任何心思給她所謂的遠方。
許久沒有等到她的回答,蕭灼眼底暗沉如深海,麵上仍然虛弱無力,自愧道:“還是罷了,而今父皇恐怕要廢了我這太子之位,阿意今後還是莫要跟著我吃苦。”
他沒等謝枝意回答,將她手中的瓷碗接過,藥湯一飲而儘,苦澀穿腸,眼底是遮擋不住的寒霜凜冽。
她不願答應?是不是還在想著江南和自由?
他的手指攥的發白,心底蘇醒的巨獸不斷咆哮喧囂,若是這樣的方式都不能叫她心甘情願留下,那他隻能強取了。
冷意一閃而逝,他不斷想著是要在東宮鑄造金籠將她囚著,還是讓工匠弄把鐵鎖扣住她的腳踝,直到他的掌心覆上一片溫柔,謝枝意傾身同他十指相扣。
這段時日樁樁件件的事情不斷從腦海中翻湧,謝枝意無法再說服自己逃避,他對她有情,她非草木,又豈會無心?
“阿兄,我願意。”
她輕聲說著,眼眶含淚,終究還是選擇順從了自己的心拋棄了自由,選擇了他。
從今往後,她的那片江南煙雨便藏在了心底,或許這世間沒有所謂的事事如意吧!
心中石頭飄然落地,她竟舒了口氣,突然發現留在他身邊並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在這一刻,她想要嫁給他的意願勝過一切。
這是蕭灼等待許久的答案,直到現在清晰落在耳中,他才知道這麼久的圖謀都是值得的。
目光深邃如淵,他緊緊凝著她,不願放過她麵上任何的表情,“阿意這句話可是出自真心?”
謝枝意以為他是大喜過望,不禁破涕為笑,抬手拭著眼尾淚痕,“自然都是真心實意,阿兄,從前是我未能看清自己的心,今後我不會了。”
她溫柔地靠近他的懷中,前所未有的主動,耳朵緊貼著他的心臟,聽著他胸膛熾烈的跳動聲,一聲聲響,似乎敲進了她的心底,與之共鳴。
大掌落在她的發梢,順著青絲蜿蜒,她昂起頭時隻能瞧見他淩厲鋒芒的下頜,並不知他勾著唇,笑意不斷攀升。
那是卸下虛偽皮囊達成夙願的心滿意足,更是地處黑暗的人拽著明月陷落沼澤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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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再次大門緊閉,不許任何人探望,據說太子為了長樂公主在淩霄殿長跪不起,更是生了場重病連湯藥都不喝。陛下無法,隻能命人將長樂公主帶回宮中,而今,長樂公主又回了東宮照顧太子,一時間,眾人無比唏噓。
“太子此番哪裡還像個儲君?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性命都不顧,陛下,太子已經不適合儲君之位!”
朝臣們義憤填膺,更有甚者指摘這麼多年蕭灼所做的樁樁件件事情,身為太子無任何功績,愈發肆意妄為,趁著蕭禹對東宮的日漸冷淡,此次正是廢太子的最好時機。
蕭禹看了一眼大臣,唇角扯出一抹不達眼底的笑,“依你所見,誰當這個太子更合適?”
“那自然是三——”大臣毫不猶豫就要說“三皇子”,直到對上蕭禹冷冰冰的眼神,不知怎的,整個後背不斷泛寒,仿佛那三個字一旦說出口就會人頭落地。
蕭禹似乎並未覺察異樣,而是輕飄飄繼續追問著,“怎的不往下說了?”
大臣哪裡還敢說,他本以為蕭禹已經對太子厭棄,可現在看來好像並沒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饒是心裡再疑惑,大臣也不敢說出口,而後蕭禹又頒下一道賜婚聖旨,竟是要將長樂公主謝枝意許配給蕭灼當太子妃,此消息一出,原本想要廢除太子的傳聞儘數噤聲。
眾人頓時疑惑不解,難不成,因著皇後的關係,太子這個位置依舊穩穩當當?
蕭焱暗恨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棋差一招,蕭灼真是夠狠啊,竟然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挾,而蕭禹之所以未廢太子還不是占著皇後唯一子嗣的身份。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他一定要廢掉蕭灼所有的退路。
蕭焱果斷尋上生母,如今,也隻有太後出麵才能辦成此事。
太後從以前皇後入宮的時候就很不喜,更覺得她就是個狐媚子,那時候蕭禹為了她還不忘頂撞自己這個生母,就算那個女人死了,她的兒子也牢牢占據著太子位置。
她沉著臉色步入淩霄殿,蕭焱跟著她一並入內,聲音冷寒,“陛下,蕭灼肆意妄為你怎麼也跟著一並胡鬨!蕭灼已經不適合當這個太子了,太子這個位置應當換其他人來坐。”
蕭禹望著生母,還有旁邊始終沉吟不曾出聲的蕭焱,薄唇緊抿,“那依母後看來,何人才適合這個位置?”
“那自然是蕭凜。”
太後知道蕭禹的這幾個兒子裡,也就蕭凜頗有才能,雖然他一心紮在武學上,但隻要日後好好找太傅教導,定然也會是一個優秀的儲君。
然而,蕭禹卻搖了搖頭,“蕭凜不適合。”
太後怒然詰問:“你心裡是不是一直都覺得隻有蕭灼合適?就因為那個死去的女人,現在你竟是連天下都不顧了?”
隻要一提起皇後,蕭禹的臉色都不會太好,更遑論太後始終用那麼輕蔑的語氣說她。
“母後,朕早就說過此事和嫣兒無關,她都走了那麼多年,你怎麼還事事往她身上攀扯?”
“反正不論誰當太子,都不能是蕭灼。”太後一錘定音,左右如今也不是第一次和蕭禹撕破臉,當年那次撕破臉的時候她寧願去宮外禮佛都不願回來,現在是不得不回來,“蕭鳴死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護著蕭灼,現在謝家鬨出那麼大的事情你還要把謝枝意嫁給他?蕭灼三番五次抗旨,陛下莫不是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朕從來都沒忘記,更不會忘掉蕭鳴是怎麼死的。”蕭禹抬起視線冷冷看向始終沉默的蕭焱,“當初蕭鳴到底做了什麼你應該一清二楚,他的死,並不無辜。”
太後一怔,她並不知這件事,隻知道當初蕭灼殺死蕭鳴幾乎令她震怒,蕭禹卻極力保護著他,莫不是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焱兒,這到底怎麼回事?”她隻能詢問幼子。
怎料,蕭焱豁然冷笑,“並不無辜?陛下,那不過是一個掛著公主名號的外姓之人罷了,你和蕭灼都護著她的名聲什麼都瞞的嚴嚴實實,隻可憐了我那兒子死得那麼慘,我隻不過求一個公道,這有什麼錯?”
“你無錯?你要真無錯就不會在東宮膳食中下毒,更不會屢次派人暗殺他們。”
蕭禹失望地看著武安王,這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這麼多年來掌控著權勢在封地為所欲為,他權當睜隻眼閉字眼,怎料後來到了盛京也不收斂,竟把主意打到謝枝意身上,這才惹怒了蕭灼。
他徑自扯破始終維持的假象,蕭焱並不覺得震驚,畢竟,他早就猜到對方應該已經知曉了所有。
不過,有一件事,他恐怕從來都沒猜到過。
“陛下當真什麼都知道,卻又能掩飾太平,隻可惜今日臣弟不會再聽,臣弟隻要一個結果。”蕭焱從衣袖中取出匕首朝著蕭禹而去,“既然你要護著蕭灼,那我隻能讓你先下去給蕭鳴作伴了!”
鋒利的匕首剛到近前還未劃過衣擺就被人控製住,蕭焱整個人狼狽跪倒在地,驚愕看著林昭出現在眼前,而林昭身後那人,不是蕭灼又是誰?
“你、你不是還在東宮養病?怎麼會……”
蕭焱自認今日是謀反的最佳時機,蕭灼病重被困東宮,手握禁衛軍兵符的蕭凜又被調離出宮,他圖謀許久,應當不會出錯才是。
“咳咳——”蕭灼輕咳幾聲,他的病確實還沒好,不過對付蕭焱,也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心思。
他撿起地上匕首朝著蕭焱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口,直到蹲下身將匕首捅入他的胸口,鮮血迸濺而出,他才慢條斯理開口,“武安王,其實你做的這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知我為何順著你的戲往下演?”
蕭焱痛苦萬分,捂著受傷的胸口,胸膛的血怎麼都止不住,“你——”
蕭灼勾起唇角,眼神可怖如深淵,靜靜看著蕭焱一點點喪失著呼吸,最後落下的聲音飄渺如霧,散在風裡。
“一場戲裡總要有人扮演好人和壞人,隻有入戲更深,才能叫戲中人以為一切都是真的。”
“還要多謝你,讓我……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