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金玉纏枝 慕雲皎皎 3913 字 4個月前

牢房角落鋪著稻草,潮濕陰寒,時不時還能聽見鼠類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出來時僅著一件薄衫,房間內的濕意不斷朝上翻湧。

從小到大,這是她待過最糟糕的地方,雖然用極為尖銳的方式逼退了那位大人,但難保他還會有彆的心思。

金簪依舊被她緊緊攥在手心中,雪頸處的壓痕格外清晰,方才她是真的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餘地。

她徒然站立著,孑然一身,仿佛還能聽見其它囚室傳來的陣陣喧囂,帶著鮮血的顫栗,鑽入毛孔,是絕望,是黑暗。

“公主,用飯了。”

牢房的侍衛端來飯菜,謝枝意一眼未看,並不打算用。

侍衛看了一眼始終站著的如玉佳人不禁搖了搖頭,她不吃也行,就是靠著她那嬌柔的身子骨還不知能撐到幾時。

足足幾個時辰,謝枝意滴水未進,雙腿站到近乎發麻,她想貼著牆坐下,牆壁冷冽的寒意透過脊背滲透而進,凍得她渾身冰冷。

許久,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謝枝意並未抬首,而是薄唇緊抿,聲音冷淡道:“大人想要的供詞我絕不會落筆。”

話音方落,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

“公主。”

甫一抬首,謝枝意望進陸乘舟擔憂的眼瞳,正想要站起身,身子卻頹然失了力氣,“陸大人怎麼在這裡?”

“陸某不放心殿下才特意進來想要看看公主的近況,公主彆擔心,謝大人縱然也有罪責但罪不致死,不會有性命危險。”

陸乘舟托了人才進來,能待在這裡的時間並不長,索性長話短說,“公主有所不知,太子再次擅離東宮,此刻正跪在淩霄殿外求陛下撤回那道旨意。”

謝枝意知道謝家人暫時安然無恙才稍稍鬆了口氣,隻是聽見他後麵那一句不由輕歎,難掩自責,“他是為了我,是麼?”

陸乘舟也沒想到蕭灼會做到這樣的地步,一而再再而三擅離東宮,而今跪在淩霄殿外更是挑釁帝王的權威,縱然蕭禹再偏寵蕭灼,此番也不會輕饒。

“恕陸某無能,暫時還想不到彆的辦法能救公主出來。”

陸乘舟實在愧疚難當,尤其眼睜睜瞧著心悅之人被困在這片陰森森的囚牢之中,更是不忍多看。

謝枝意知他心意,蒼白著臉說道:“陸大人能來看我叫我知曉些外頭發生的事情已經有心了,還請陸大人再幫我一個忙,可好?”

她還未說出口,陸乘舟就已經猜到了。

“就算陸某進宮勸阻,太子恐怕也不會聽我的。”

“那就請陸大人告知一聲林昭,讓他想辦法帶太子回東宮,不論用什麼樣的方式都可以,他不能受到我的牽連。”

她如此決絕,無疑是想讓蕭灼放棄救她,陸乘舟的心沉沉浮浮,一口應下後遙遙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眼神複雜難辨。

-

大雨滂沱,雨勢不絕,淩霄殿前水流彙聚成溪,而那道身影還在原地跪著,錦袍皆被雨水打濕。

蕭凜擎著傘從他身邊路過,說起來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蕭灼這麼狼狽的樣子,按理來說他應該無比開心才對,轉念一想他這是為了誰才會如此,心底愈發憤懣。

王全安上前行過禮,視線小心翼翼從蕭灼身上挪開,等對上蕭凜後方輕聲道:“三殿下是來見陛下的吧?陛下說了今日不論是誰都不見。”

蕭凜已經聽說大理寺的人帶走謝枝意的消息,他分明已經命禁衛軍看守住長樂公主莫讓她離宮,可到頭來她還是被帶走,先前這其中沒有陛下的首肯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或許還在大理寺受苦的謝枝意,他的心愈發難受,攥緊傘柄,“還望再通稟父皇一聲,我有重要之事相告。”

王全安著實難辦,一頭是陛下發了話,另一頭則是蕭凜的懇求,正當他想著順著蕭凜的意思入殿再問問陛下,倏然耳畔一道驚呼,跪在雨中的那道身影直直倒了下去。

王全安心頭一跳,立即入殿請示蕭禹,“陛下,太子他……他昏了過去。”

蕭禹此時還在看著奏章,聞言眉宇未抬,冷聲道:“那就把他帶回東宮。”

“陛下,外頭大雨傾盆,太子先前就受過傷而今重傷未愈,東宮距離淩霄殿還有那麼長的距離,陛下就先讓太子到這殿中看診吧?好歹……好歹太子也是皇後娘娘留下的血脈啊!”

提及那位已逝的皇後,蕭禹的容色這才鬆動幾分,隨後又命人傳喚太醫。

林昭幫著蕭灼換了身乾淨的衣裳,眼下蕭灼一臉虛弱躺在淩霄殿裡間榻上,等到太醫顫顫巍巍搭上他的脈象後臉色驟然變得格外凝重。

“陛下,太子這場病來勢洶洶,倘若高熱不退,於性命有礙。”

蕭禹沉著聲,“先把藥熬了讓他服用。”

未幾,宮人的藥湯端了來,然而還未到近前給蕭灼服用,榻上之人隨手竟是將那碗藥湯儘數打翻在地。

蕭灼渾身泛冷,臉色潮紅滾燙,即便如此他的神思依舊清明,“我要阿意回來。”

殿內所有人不敢言語,全部低下頭去,甚至都不敢聽接下來的話。

蕭禹冷笑,“蕭灼,你彆忘了,朕可以冊立你為太子,亦可以廢了你!”

這是這麼多日朝臣們私底下竊竊私語,而陛下頭一遭直言“廢太子”這三個字。

蕭灼對上生父森寒的目光不避不讓,“好啊,那就廢了我,讓她回來我身邊。”

蕭禹簡直要被這個孽子氣倒,拂袖揚長而去,王全安惴惴不安跟了上去,眼尖瞧著殿內的宮人已有幾人悄然離去,不知這幾人又是朝堂中誰的眼線。

“去大理寺。”蕭禹抬手指著王全安,命令,“把長樂帶回來。”

-

陸乘舟正要找上蕭凜的時候就瞥見王全安正帶著宮人離宮,蕭凜站在殿外手中擎著紫竹傘,眺望著這場如瀑雨幕鋪天蓋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上前一步,他輕聲道:“臣想請三皇子幫一個忙,事後不論三皇子有何要求,臣都願意去做。”

蕭凜遽然輕笑出聲,麵上譏誚自嘲,說不儘的落寞,“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惜,遲了一步。”

陸乘舟不解,“殿下這是何意?”

蕭凜轉身,視線落在殿內躺在榻上的蕭灼,掌心緊攥,青筋迭起,“他寧願不要這太子之位都要救謝枝意從大理寺出來,你說,這不是遲了一步又是什麼?”

此話方落,陸乘舟震驚難言,他真沒想到蕭灼竟願做到這樣的地步。

“陸乘舟,你和我都輸了。”蕭凜冷著張臉,薄唇緊抿成線,不再去看身後之人,朝著這片大雨走去。

他始終都不願相信蕭灼會做到這一步,倘若這是真的,那謝枝意定然從此對他不離不棄,再也不會分開。

可若是假的,蕭灼編造這樣的謊言欺騙她,這樣的人未免太過可怕。

他隻願,這是真的,至於假的,他不敢深想。

-

謝枝意是被王全安重新帶回宮廷,王全安不愧是伺候過帝王的人,早就想過大理寺牢籠陰寒特意帶上披風。

“公主受了委屈,如今太子殿下重病一場,還需公主在旁伺候著。”

王全安對上她疑惑不解的目光,隻能在心底幽幽一歎,將發生的事情儘數告知,“陛下不惜說出廢太子之事顯然已存了這樣的心思,太子而今為了公主可以說是什麼都不管不顧了,老奴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種。”

“老奴深知公主對太子心懷芥蒂,可太子今日願為公主做了這麼多事,更是不惜觸怒陛下,還請公主待他好些。”

聽完他所言,謝枝意心底又酸又澀,她在大理寺的時候隻是待了大半日,而他卻是實實在在淋了一場雨病了一場,他何必做到這樣的地步?

邁入淩霄殿時,王全安將剛熬好的藥湯遞到她手中,“公主,這藥湯也隻有您能讓殿下服用了。”

淩霄殿的宮人全部退了出去,僅留下謝枝意,謝枝意緩緩朝著長榻而去,遠遠便能瞧見他一連咳嗽了好幾聲,麵色潮紅,顯然正如王全安所言什麼藥都沒有用。

“阿兄。”

她想要極力控製著心底的酸楚,眼中的淚意,可臨到榻前,還是不爭氣哭了出來。

蕭灼聽見她的聲音,唇角虛弱勾起一抹笑,朝她伸手,“在大理寺裡可受了委屈?”

謝枝意搖頭,卻沒有牽住他的手,而是像他之前那樣做用大掌探上他的額頭,一片滾燙。

他當真在雨中跪了許久直至昏厥,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她的安危。

“阿兄快喝藥吧。”她眼中噙著淚,舀起藥湯遞到他唇邊,一顆心像被細細密密的針不斷紮著,疼的厲害,“今後不要這麼做了,好麼?”

“那是你,縱然一無所有,我也不得不做。”

蕭灼未喝那口藥湯,而是倏然攥住她的皓腕。

他的掌心熾燙,力道絲毫未變,依舊是不容掙脫的禁錮。

直到,他接下來的一字一句都在不斷敲擊著她的心臟,無邊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淹沒。

“阿意,嫁給我。”

眼底積蓄的風浪越來越沉,凝著她,一眼不錯,晦暗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