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事故太過驚心動魄,又戛然而止的飛快,再加上蕭灼先前口口聲聲叫謝枝意莫要離開自己身邊,謝枝意隻覺一顆心都要跳躍而出。
“阿兄,這件事……”她下意識就想問身側之人是不是他布的局,可礙於當下人太多,她隻能緘口不語。
蕭灼安撫著拍了拍她的肩,就算是棕熊出現那刻他的神色始終淡然自若,沒有一絲慌亂,要說這件事不是他所為,謝枝意肯定不會相信。
“來人,此事立即徹查!”
蕭禹命人先將太後送回寢宮,又讓太醫前來為楊雪芸看診,隨後讓眾人退散。
經此一遭,這場選妃宴席無法再舉行了。
眾人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一離了宮,謝枝意本打算詢問一番蕭灼,蕭灼卻讓林昭先送她回東宮,他還要去一趟淩霄殿。
“阿兄,若是被陛下得知此事是你所為,就算他對你多有恩寵,恐怕也會責罰於你。”
謝枝意在他離開前忙不迭扯住他的一片衣角,想著自己險些遭過的罪又被他數以千計報複回去,心頭震顫的同時又盈滿對他的擔憂。
蕭灼隻覺此時被她這雙染滿水光的動人水眸望著,一顆心都恨不得捧出給她,嗓音低啞,“不會的。”
他萬分篤定。
謝枝意卻依舊放不下心,“阿兄,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隻要一想到蕭禹震怒之下責罰蕭灼,恍然間她就想到三年前發生的那樁事,見他遲遲不肯答應,她又扯住他的衣袖,聲音低低隱含著愧疚之意,“三年前我不曾站在你身邊,可是這一次……我也想陪著你。”
至少,和他一起麵對,而不是躲在東宮裡頭,隻能依靠著他的庇護。
因她這句話,深邃如墨的瞳眸震了震,似有水光破碎波動。
良久,他才喑啞著嗓音道了一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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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來的匆忙,顫抖著手給那位名叫楊雪芸的姑娘診治,楊雪芸耐不得疼痛想要淒厲尖叫出聲,蕭焱大掌扣在她肩頭默不作聲搖了搖頭,神色變得極為難看。
“太醫,她的傷勢如何了?”
太醫翻開藥箱為其止血包紮,輕聲一歎,“她這傷傷到骨頭,就算用了最好的膏藥,恐怕日後也會留下疤痕。”
對於女子而言,這張臉最為重要,不單單如此,她這張和已逝皇後相似的臉龐原本還有更大的用處——
“不……太醫,我的臉不能有事!一定要一點疤痕都不能留!”
楊雪芸一聽會留下疤痕,那無異於毀了容,她怎能甘心!
“王爺,您說過的會庇護著我,這張臉無論如何都不能毀了去……”偌大惶恐絕望籠罩著她,她隻能緊緊攥住武安王的一片衣角,這是她僅剩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這一定是他的報複對不對,如若我不是聽了您的話行事,他也不至於……”
話還未說完就被武安王捂住嘴,太醫當作沒有聽見這番話,包紮完後默默退了出去,一時間殿內僅剩他們二人,武安王的臉色陰沉得可怖。
“雪芸,你要記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警告著,聲音冷駭。
楊雪芸流著淚,臉色蒼白不已,“可是他毀去的是我的臉!王爺,無論如何您都要幫我討回公道,這件事一定有他的手筆!”
此時此刻,楊雪芸無比悔恨自己竟然聽了武安王的話來了盛京,他許她榮華富貴,說是隻要有這張臉在就算是至尊的皇後之位也不在話下!
對於蕭禹這樣年歲足以當她爹的帝王,她並不在乎其它,隻要能夠坐上那個位置就好,怎知,不過聽了武安王的吩咐設計對長樂公主下手,謝枝意未死,她自己反而遭到如此猛烈的報複。
她逐漸明白過來為何關於太子蕭灼的風評極為糟糕,多是伴著陰戾狠絕的言論,原來他就是這樣一個瘋子,縱然那是一場有著帝王太後所在的宴席,他也能毫不留情下手。
她利用白虎傷了謝枝意,蕭灼便用棕熊毀去她引以為豪的容貌,隻要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宛如滴血。
“王爺,你一定不能放過他,一定不能……”
楊雪芸實在恨極了,也沒能看清武安王鐵青著臉,即便楊雪芸不開口,蕭鳴的仇他也一定會報!
此廂二人心懷鬼胎,恨意鑿鑿,淩霄殿內蕭灼已經下跪請罪。
“此事是兒臣布下的局,還望父皇責罰。”蕭灼跪在冷冰冰的白玉磚上,脊背挺直,像是雪山之巔經年未凋的鬆柏,錚錚傲骨。
隨著他這句話落下,蕭禹的臉色變得尤為難看,“你可真行啊,朕的好太子!若非朕及時救下太後,你這是想要拉著所有人陪葬!”
蕭灼不置可否,“兒臣有錯,父皇責罰便是。”
蕭禹寒聲,冷肅著臉,“王全安,把那東西取來。”
王全安心頭一驚,又在帝王冷漠的注視下將長杖取了來,這根長杖是祖上傳下專門用來責打不肖子孫,而今,他卻要將此第二次用在蕭灼身上。
三年前那是第一次,而今,這是第二次。
一旁的謝枝意臉色瞬間變了,三年前蕭灼受罰之時她被趕了出去,隻有匆匆瞥過他染血的後背,因心底對於他的懼意和逃離占據太多,故而心底有愧卻極力將其忽視掉。
現在,她心底的愧意不斷放大,占據著心房,壓迫著她心如刀絞。
“陛下,殿下此番也是為了我出氣,行事雖不當,但也情有可原,陛下若要責罰便連著我一並罰吧!”
謝枝意跪在蕭灼身邊,不像那一次的閉口不語心心念念想要離開,這一次,她的眼中落滿疼惜、愧意,和無儘的自責。
她的心,終於有這麼一刻偏向了他。
蕭灼勾了勾唇,眼瞳深邃如淵,這麼多年過去,他的阿意還是那麼單純,根本不明白隻要能夠得到想要的東西,他總是可以不擇手段的。
“阿意,你出去,這件事朕隻會責罰太子,與你無關。”
蕭禹擺擺手命王全安將謝枝意帶出去,蕭灼亦是溫和出聲:“阿意,你先出去吧!”
“不,阿兄……”謝枝意哪裡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眼神慌亂極了。
蕭禹聲音愈發沉沉如冰,“王全安。”
王全安再也不敢耽擱,連忙攙扶著謝枝意起身,輕聲道:“公主,您快些離開吧!若是陛下動怒,隻會對太子責罰更重些。”
謝枝意一顆心七上八下,她越是拖延著時間不願離開,蕭禹眉目間冷意更甚,揮手落下,長杖打在蕭灼挺立的脊背上,霎時傷口崩裂,濡濕了月牙白錦袍。
一下又一下,力道極重,未多時,蕭灼後背鮮血淋漓,紅了一片,空氣中溢滿濃稠的血腥味。
謝枝意再也顧不得其它,慌亂跪在蕭禹身前,懇求著他:“陛下,阿兄傷勢還未好全,您莫要再責罰了……”
她心亂如麻,水眸淚眼婆娑,隻能望著蕭灼咬牙悶哼,他的臉蒼白如雪,認識這麼多年,她極少見到他這般羸弱的模樣。
“此等孽子當要重罰才能記住教訓!從今日起禁足東宮,將道經抄寫百遍。”
蕭禹原本還要再打,見謝枝意執意護在蕭灼身前隻能作罷,“阿意,今日你爹娘既然入了宮,你便和他們一並離開。”
他的禁足隻針對蕭灼,和謝枝意無關,甚至親口囑咐王全安送她離宮。
從始自終,蕭灼依舊挺直脊背,他的身上落滿血痕,緊攥的手青筋迭起,卻也從未開口讓她留下。搭下眼簾,他的容色蒼白,濃稠睫羽覆在瞳前似落了層霜雪。
離宮,這是她一直以來都想要的,當這兩個字敲擊在心臟深處,那是久違的自由。
可是為何這一次不一樣,她再也無法決絕邁動步子離開,像是有什麼牽絆著她。
“公主?”
帝王和太子的氛圍如此凝滯,王全安隻能小心翼翼問詢謝枝意,畢竟他也以為長樂公主會選擇離開。
可是他想錯了。
謝枝意走回蕭灼身邊,抬起纖纖玉手握住他的袖擺,隨後取出白帕一點點擦拭著他麵上的汗漬。
女子馨香撲麵,溫柔軟意,水眸溢滿疼惜和愧疚。
“阿意,再不走,等宮門落了鑰就要明日方能離宮。”這頓責打自是疼痛無比,蕭禹並未留情,後背洇開的血將月牙白錦袍染紅,荼靡得像豔豔紅梅綻放。
謝枝意搖首,主動牽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溫涼如玉,寬大到能將她一手覆住。
“我不走,我想留下來陪你。”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出留下,蕭灼眸光微閃,撫了撫她的發頂,語氣溫和如斯,“禁足很無聊的,還是離宮吧!”
他再一次放她離去,可是謝枝意已經做好了決定。
她沒再看向蕭灼,而是望向蕭禹,輕聲請求,“陛下,我能留在東宮陪著阿兄一起禁足嗎?”
蕭禹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視線從蕭灼麵上緩緩劃過,帶著深意,“阿意,你可要想清楚。”
“是,我已經想清楚了。”她若是做了決定,任由他人說再多的話都極難更改。
見她如此堅持蕭禹當然不會有彆的意見,眼瞧著謝枝意攙扶著蕭灼起身離開,他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唇線繃緊。
“全安,若是論狠,朕確實比不得這個兒子。”
王全安不明白蕭禹話中深意,循著帝王的視線望去,隻能瞧見長樂公主嬌柔的身子極力扶著太子,周遭無人膽敢上前,好似這廣袤天地間僅剩他們二人互相扶持,眷戀相惜。
正當他在心間感歎不已時,直到一道晦暗如深的目光落了下來。
蕭灼回首對著蕭禹牽了牽唇,眉眼染滿恣意和張狂,以及成竹在胸的運籌帷幄,哪裡還有先前一派虛弱無力的模樣?
刹那,王全安遍體生寒,終於明白過來蕭禹的那句話,視線落在謝枝意背影處愈發同情憐憫。
一場雨簌簌飄搖,將這場隱晦不宣的秘密徹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