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不,也不對,準確來說,蕭灼預料到了。
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昭,林昭立即了然退下,隨後內侍奉上茶水和糕點。
“咳咳,兒臣傷勢未愈無法起身見禮,還望父皇恕罪。”蕭灼麵無血色,輕咳幾聲方將視線移向蕭禹身側的蕭焱身上,淡淡點了點頭,“皇叔。”
他麵色淡然自若看不出真實情緒,蕭焱更是將心底怨毒藏得更深,“太子病的這麼重也不知是誰下的毒手,太醫可曾說過還要多久才能恢複?”
蕭灼牽唇,笑不達意,“尚未查出幕後之人,不過孤想此人真是膽大包天,屆時查出定要將此人剝皮抽骨,屍首拋屍荒野,讓虎豹豺狼啃食乾淨。皇叔,你覺得孤說的對嗎?”
蕭焱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二字來形容,他自認為此事處理得極好,該死之人都已經死了,蕭灼就算再厲害沒有證據又能如何?難不成就單憑那張嘴說麼?
他在心底冷冷嗤笑著,想著蕭灼終究還是太過年輕氣盛,想用這樣的話引起他的憤怒,殊不知他城府深沉,這番話根本觸怒不了分毫,甚至還能笑容滿麵附和:“太子說的很對,可恨我無法幫忙調查此事,否則定要叫背後之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自己咒著自己也要心態極好之人才能做得到,蕭灼唇線抿成直線,僅剩下無儘冷嘲。
蕭禹在一旁聽完二人對話眼神鋒銳如鷹隼,他竟沒想到平日小看這個弟弟,能這麼麵無波瀾擅長演戲之人又怎會是泛泛之輩?
“好了,今日不過是來看看太子的傷勢,至於幕後之人朕自會調查清楚。”
蕭禹沒再留下轉而攜著蕭焱離開東宮,剛走出幾步,蕭焱忽而想到了什麼,“聽說太子受傷後都是長樂公主在一旁照顧,今日怎未看到她的身影?”
蕭禹心底猜測定是蕭灼讓謝枝意暫時不要露麵,不過麵上並未表露出來,“估計是女兒家有什麼要緊事,時辰不早,皇弟且跟朕去寧壽宮看望母後。”
蕭焱自是一一應下,抬首時斂下所有寒芒。
楊雪芸,你可彆叫本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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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蕭焱過來的時候林昭就安排謝枝意暫時離開東宮,畢竟陛下都親自過來,要是長樂公主繼續留在這裡定然要麵見聖駕。
當然,長樂宮也不適合留下,好在宮裡頭不知名宮闕繁多,隨意挑一處總不至於叫旁人找到。
謝枝意閒庭散步路過一間水榭,彼時綠柳垂堤,碧湖幽幽,倒映著天階流雲,偶爾還有飛鳥掠過水麵,羽翼輕點落下漣漪。
綠禾打量著這處陌生的地方,提起備好的食盒取了出來,有茶點有紅豆糕,都是公主喜歡的。
微風拂麵,過了這幾日宮中生活綠禾也漸漸適應下來,取出帕子擦了擦石凳上的灰塵,莞爾笑道:“公主,您先歇歇。”
陪著謝枝意出來的有綠禾、沈姑姑、林昭還有幾個暗衛,這座宮殿偏僻,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謝枝意早膳用過了些並不太餓,不過東宮膳房做的糕點極為精致,最後還是沒忍住嘗了一口,甫一入口,她覺得這點心的味道極為熟悉。
“這味道……”她怔了怔,“感覺在哪裡嘗過。”
她沒想起來是哪裡的味道,沈姑姑笑著道:“想必又是太子殿下從哪兒搜羅來的大廚,從小到大,公主若是在外頭嘗過什麼新鮮玩意,太子都能讓人將那道菜學了帶回東宮裡頭。”
這幾日綠禾早就對長樂公主之事有所耳聞,可親耳聽到和親眼見到還是不一樣,更是咋舌不已。
說起來太子蕭灼和謝枝意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就算是親生兄長都不一定能對妹妹這麼好,若是換做旁人遇到這樣好的男子早就心猿意馬了,可公主殿下反倒……
似乎想要離太子更遠些?
綠禾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險些嚇了一跳。
這又是為什麼呢?
綠禾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望向謝枝意。
沈姑姑說完那番話後謝枝意反倒陷入了沉默之中,她這才恍然想起,那糕點竟是她曾在江南道嘗過的,從江南道返京的前一夜。
一時間後背無儘寒意蔓延而上,她緊扣著掌心,臉色一度失血蒼白。
按照蕭灼那般恐怖的掌控欲,說不定她那三年在江南道所有的一言一行都被呈到他案前吧?否則又怎會這麼恰好?
想到此處謝枝意再也坐不住,可是也知道自己無法去質問蕭灼,她還在恐懼,生怕戳穿表麵淺淺的虛偽偽裝後,蕭灼更加張狂不再遮掩。
“公主是不是冷到了,怎麼瞧著心神不寧?”
沈姑姑沒想到自己隻是隨口說了一嘴竟叫謝枝意如臨大敵,正欲細問清楚,謝枝意目光眺望遠處不知瞧見什麼隨即站起身來,竟跑出水榭。
“誒,公主,您去哪裡?”沈姑姑幾人連忙追出去,好在謝枝意並未跑遠,她隻不過是看見了一個多日不見的熟人罷了。
“陸大人,留步——”
謝枝意跑了一段距離好不容易叫住陸乘舟,見他停下腳步朝著自己方向而來時才緩了緩起伏的呼吸。
陸乘舟在這裡看見謝枝意也感到非常意外,先是行了一禮,隨後想到這幾日盛京中的傳聞目露擔憂望著她:“這幾日的消息陸某聽說了一些,公主遇到那些刺客可有受傷?”
她先是搖了搖頭,轉而追問起另一樁事情:“我曾讓人給陸大人送了封信,陸大人可有收到?”
陸乘舟怔愣了瞬,語帶歉意,“抱歉,這段時日陸某因公事在身離京了一段時日,今日才歸京,不知公主那封信可寫了什麼重要之事?”
聽著他的解釋謝枝意這才明白過來為何最近始終沒有他的消息,原來他離京了!那麼那封信他自然也沒有看到。
原本隻是想書麵解釋致歉,而今要當著他的麵說,謝枝意心底愧疚更甚,掃了一眼身後的幾人,輕聲道:“陸大人,確實有件事想同你說。”
她往一旁挪開幾步,沈姑姑幾人立時就要跟上被她製止,“你們留在這裡,我有些事想單獨和陸大人談一談。”
綠禾覺得沒什麼,倒是沈姑姑和林昭二人錯愕對視了眼,這……
謝枝意沒管他們,往前走幾步挑個距離他們稍遠些的位置,才看向陸乘舟。
她心底緊張極了,也在思考著應該如何將退婚之事說清楚,畢竟當初是她應承下來的。
“陸大人,此事是我對不住你,我……”寥寥幾字盤桓在口中,她望著陸乘舟那雙清潤溫和的眼眸,浪潮般翻湧的歉意幾乎要將她徹底吞沒。
陸乘舟還以為她遇到了什麼麻煩,連聲寬慰她道:“是不是這幾日陸某離京的時候發生了大事?公主不必著急,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幫著公主。”
謝枝意搖了搖頭,還是咬了咬牙將事情儘數道出,陸乘舟是好人,那就更要說清楚,不能連累他。
“我想……退了我們二人婚事。”
這句話說出後心底盤桓的石頭終於重重落下,也看見向來容止有度的陸乘舟罕見失了神。
半晌,陸乘舟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我能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謝枝意這一次選擇正視他,眼神不避不讓,“我隻是不想連累你。”
陸乘舟慣常牽起唇畔笑意,隻是笑意比起先前澀然許多,“當初訂婚之時我曾經說過一句話,不知公主是否還記得?”
沒等謝枝意回答,徑自續道,“公主可以信我一回,陸乘風從來不懼任何風雨。不論是訂婚之時,抑或是,現在。”
他的態度依舊從容不迫,謝枝意更覺歉意萬分,“不行,陸大人,我不能連累你。”
再次被拒絕,陸乘舟反倒愈發心平氣和,“公主,你不是一直想要離開這座樊籠嗎?隻有這樁婚約作數他才沒有任何理由將你扣在宮中,他是當朝太子,總不能做出搶奪臣妻之事。”
然而,陸乘舟越往下說謝枝意的心愈發悲涼,她無比肯定若是這樁婚事未退,縱然她嫁人生子,他也會把她搶入宮中。
他就是個瘋子,瘋子什麼都做得出來。
“抱歉,陸大人,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謝枝意眼神堅定儼然已經做好抉擇,陸乘舟無奈輕歎,“公主當真想清楚了?”
見她始終未改變想法,陸乘舟心底一陣失落,但他身為君子自然不會為難她。
“既然公主已經做了決定我也隻能尊重公主的選擇,至於訂婚的書信和玉佩還在府裡,需要我回府後再讓人送到謝家。”
陸乘舟順道將之後的事情也一並說了。
“陸大人之後若有要事隨時可以尋我,此事是我對不住陸大人。”
總歸來說她欠了陸乘舟一個人情,陸乘舟對此卻並不在意。
此間事了二人正欲分開,倏然一聲突如其來的虎嘯聲震如雷霆,還未等眾人驚顫,一隻龐大白虎竟朝此處狂奔而來。
白虎生性凶悍食肉,利爪隨意一揮便可取人性命,更不必說還有一嘴能撕裂人血骨的利齒。
“此處怎會有白虎出沒?”
林昭早已大驚失色朝著謝枝意的方向飛奔而去,然而這一切都快不過白虎的動作。
白虎朝著謝枝意的方向揮去凶猛利爪,她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隻能踉蹌著後退,怎知身後就是碧潭,愣生生跌落而下,鋪天蓋地冰冷的湖水將她從頭到腳吞沒,胸脯更是瞬間被抽走所有空氣。
“撲通”——
一道身影未曾遲疑跳下冰冷湖水,謝枝意想要睜眼看去,視線愈發昏沉,整個人也徹底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