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蕭灼是怎麼定義“為難”二字,不過太後倒是被容貴妃氣得不輕。
“容貴妃?”蕭灼聽完謝枝意所說的事情後不由擰緊眉宇,“她最後竟是喊你一道離開?”
謝枝意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若是先前容貴妃那麼說是因為太後的那番話,可最後離開壽寧宮的時候她分明可以自己走,何必多此一舉叫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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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絳雲殿,容貴妃打了個寒噤,總覺得是不是有人背後說她。
轉念一想又沒再深想,而是飲著清茶詢問身側的嬤嬤,“三皇子那裡可安排好了?”
嬤嬤躬身笑道:“貴妃娘娘放心,都已經安排妥當,那宮婢是個知道規矩的,這潑天榮華富貴落到她身上,開心都來不及呢!”
容貴妃點了點頭,總覺得有些遺憾,“身段好是好,就是這臉……到底不夠美。”
容貴妃本身就生的極美,宮婢的容色落到她眼中也隻能勉強上乘,不知怎的,她腦海中一晃而過謝枝意的那張臉,倏地幽幽道:“這宮裡頭還是長樂公主的樣貌生得最好。”
她也不懂離開寧壽宮的時候怎麼就鬼迷心竅開口叫謝枝意一並走了,思來想去,或許正是那張臉入了她的眼。
因她提起謝枝意,嬤嬤回想著那位公主殊絕的長相亦附和著:“誰說不是呢!容貌這樣東西也要上天獨寵才能得的,萬萬人裡頭才出那麼一個出挑的!”隨即話鋒一轉,輕歎,“若是有了容貌卻無能力相護,也不知這相貌是福是禍。”
容貴妃深以為然。
倘若有容色出挑卻沒背景的,可不是就被強取豪奪了去?但像現在謝枝意這樣有太子蕭灼護著,也能避開一些是是非非,與之相對的,便是蕭灼太過昭顯的心思了。
被這樣的人惦念著,也真是可憐。
另一可憐之人蕭凜今日從巡防營歸來,渾身上下皆是渾濁的汗漬,他沒察覺寢殿分外安靜,甚至燭燈幽微,僅亮著淡淡一盞,周遭黑逡逡一片。
月華如霜落滿一地,蕭凜扯了扯衣襟不由在心底罵著“這群宮人怎的這麼懶散,一點眼力勁都無”,轉身正欲取衾衣,遽然床榻傳來一陣細微動靜,他本就是習武之人耳力眼力非同一般,登時透過月華瞧見床榻上竟藏著一人。
“誰!”
蕭凜冷聲一嗬,出鞘長劍泛著鋒芒冷銳的寒光落在榻上之人身上,但凡用些力道就能割斷麵前之人的喉嚨。
“殿、殿下……”宮婢瞬間嚇得麵無血色,慌忙出聲,生怕這一劍下來自己小命難保。
女子聲音驚愕恐懼,慘叫聲淒厲刺得他耳朵一陣生疼,蕭凜架在她脖頸上的力道不減,目光森寒,“誰派你來的?太子還是大皇子?”
他立即在腦海之中思索著派遣她來的幕後之人,不禁冷嘲,也不知是誰竟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來暗殺他,是把他當蠢貨嗎?
怎知,宮婢戰戰兢兢從口中吐出一個他怎麼都沒想過的人,“是……是貴妃娘娘讓奴來伺候三殿下……”
話到後來愈發虛弱驚顫,渾身驚得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更不必說嬤嬤說的那些關於“伺候”的話。
蕭凜皺了皺眉,“伺候什麼?”
宮婢沒想到他竟然還要追問到底,怎會不知“伺候”的深意呢?
終究她還是硬著頭皮低聲開口,邊解釋邊紅了臉頰,“替殿下……暖、暖床,通曉人事。”
蕭凜這才明白過來,他身處巡防營多年身邊大多接觸的都是男子,偶爾也會聽到一些葷段子,但他素來都不把心思放在這上頭,胭脂味著實太過難聞還不如練武有趣。
“滾出去。”
蕭凜收起長劍,讓守在宮外的侍衛進來將那宮婢帶出去,又命人將床榻上的東西都換掉,隻要一想到那宮婢沾過自己的衾被,就覺得厭惡極了。
侍衛跟著蕭凜多年,知曉此事後不禁勸說道:“三殿下,既然是貴妃娘娘的安排何必推拒呢?說起來殿下也到了年紀,不日擇妃,若是殿下不喜方才那位婢女可以同娘娘說換一個合殿下心意的。”
侍衛深知這位三殿下和旁的皇子有些不同,像大皇子早就知人事的時候就往後宅裡塞了不少女人,甚至還嫌不夠,還跑去花樓裡睡花魁;至於四皇子則是體弱多病,日日喝著藥湯續命;太子殿下更不必說,他身邊早就有了長樂公主,對於旁的胭脂俗粉當然看不上。
唯獨這位三殿下除了雷打不動往巡防營跑,身邊竟當真沒有其她女眷了。
要是硬要說的話或許也有,但長樂公主對三殿下而言是見麵都要冷嘲熱諷的存在,那又怎麼可能呢?
思來想去侍衛還是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蕭凜情竇未開,不解風情。
蕭凜懶得再往下聽,甚至就連宮裡都不想待了,可惜宮門落了鑰索性翻身到了屋頂上。
皓月當空,銀白月光流瀉一身,烏雲浮動,清風拂麵,他的神思忽而清明了許多。
詭異的,他竟想到謝枝意。
彼時的她兩頰生粉,還未徹底長開的容色在酒光微醺中愈發靡/豔,她柔若無骨躺在蕭灼懷中,任由對方施為。
瑩澈冰肌的皓腕雪色白皙被蕭灼一手扣在大掌之中,下頜抬起,二人吻的密不可分,甚至旖旎到唇邊扯出水痕銀絲。
蕭凜何曾見過這種畫麵登時麵紅耳赤,想要移開視線,卻又忍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視線直勾勾落在謝枝意那張芙蓉麵。
剛看得晃神,遽然,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染著深不可測的鋒芒看著他,眼神犀利如電,可怖陰沉。
下一刻,窗牖合攏,燭光掩映下,他隱約看見倒映在花窗上的倒影。
身影交疊,太子將女子放到榻上,隨後他也一並上了那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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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意……”
燈光忽明忽暗,唯有月華皎潔如水,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溫存喚著她的名,將她從額到眉眼皆一一吻了過去,最後落在那張翕張的朱唇。
清香的酒味淡淡,勾得人心頭癢意酥麻,蕭灼但凡想要,就會自己親自取。
他深深吻著懷中的人,心底燃燒的火愈發濃烈。
床榻一晃,夢境破碎,窗外天光大亮,蕭灼醒來時立即覺察到身體的變化,遙想上一次這般醒來這般還是七日前,這段時日事情頗多也就沒怎麼想那方麵的事了,莫不是因著謝枝意在自己身邊所以才夜有所夢?
好在時辰尚早,算了算時間她應該剛醒,正好在她來之前將衾被換掉。
林昭處理這種事情也有心得,東宮裡的人口風緊,不會隨意泄密,等到事情辦完蕭灼也換了一身衣袍。
“殿下怎不再休息?”林昭想著昨日蕭灼特意去了淩霄殿,也不知傷口恢複如何,若是崩裂就壞了。
“小傷罷了,眼下武安王就在宮中,孤自然要更為警惕。”
蕭灼一想到蕭焱眸底隻剩無儘的冷意,又想著昨日從蕭禹口中得知他帶來楊雪芸竟和生母有幾分相像,眼底嘲弄更甚。
這種事情真不愧是蕭焱能做出來的,要說無意為之鬼才會相信,用這種手段來惡心他,他太清楚這隻是為了報複先前蕭鳴之事的開始。
“若是武安王來東宮彆讓阿意見到他。”蕭灼沉聲道,甚至有種預感,或許今日武安王就會來,“他睚眥必報,孤雖能護著阿意,但難保他使陰謀詭計。”
林昭一直都覺得蕭灼將謝枝意看得太重,原本這場事情就是因著長樂公主才對蕭鳴動手,故而得罪了武安王,兩人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現在武安王返京他又一人獨攬仇恨,想著公主對太子的態度,林昭心裡並不是滋味。
“殿下,恕臣大膽,殿下為了公主做了這麼多事情,公主對殿下卻始終若即若離,甚至還和旁人訂了婚事。殿下……這般做值得嗎?”
林昭鮮少會說這麼多的話,這一次也是實在忍不住才開口,但等他觸碰到蕭灼頃刻間冷寒的視線驀然渾身冷駭。
“林昭,你越界了。”
短短一句滲透無儘冷意,若非他追隨蕭灼多年,恐怕早就拉下去受罰。
林昭後知後覺,後背濕了一片,跪地請罪,“殿下恕罪。”
蕭灼還是當初那個蕭灼,這麼多年過去並未被歲月抹去棱角,骨子裡執拗無情的東西始終都在。
“她已經答應了孤會和陸乘舟退婚,屆時她就是東宮主人,身為臣下不可非議。”
蕭灼敲打著林昭儼然是替謝枝意出頭,林昭縱是心底再不滿也隻能統統咽下。
“臣已知曉,日後不會再犯。”
“下去。”
蕭灼沒再看林昭,窗外光影交疊,日光正好,他的心卻仿佛永久封存在了十歲那年。
無人可知,那一年他墜入寒潭的時候當真存了死誌,直到謝枝意朝他伸手將他拉出泥沼。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沒有謝枝意他早就該死了,不過因著她才多活了這麼多年。
她是他唯一想要存活下來的念想,試問,看見光的人又怎會願意永遠留在黑暗之中呢?
更不會將這唯一的一捧光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