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震怒眾人本就噤若寒顫,一時間殿內安靜極了,因此容貴妃這一句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最為糟糕的是,大家不禁回憶起方才太後所言“穠麗魅惑、以色侍人”這八字,可不正符合容貴妃的相貌!
誰人不知這後宮裡頭當屬容貴妃的長相最為殊色,落在有心人眼中恰恰這一句,不僅明指謝枝意,更是暗指了容貴妃,按照她那脾性,不發作怎麼可能?
“太後怎麼不說話了?”容貴妃把玩著染著豆蔻的玉指,眼神未眯,笑得愈發嫵媚動人。
太後本就被謝枝意氣了一通,現在容貴妃又插了嘴勢有將這堆火燒得更旺的架勢,若是換做彆的嬪妃,怎敢?也隻有容貴妃敢這麼做。
後宮之中,太後最為厭惡的便是已逝的皇後,最為忌憚的則是這位家中手握兵權的容家嫡女容貴妃。
“哀家不過是說笑,貴妃何必當真?”太後摁著佛珠將心底那股鬱結之氣不斷壓著,越想越是不忿。
想她在後宮熬了那麼多年才坐到太後的位置,僅是表麵看著光鮮亮麗罷了,蕭禹未將後宮的權勢給她,還不允蕭焱留在盛京,種種心灰意冷她才選擇念佛打發時間。
“太後當真隻是說笑?”容貴妃聲音輕輕。
太後已然冷下臉,“容貴妃,你要學會適可而止。”
“太後說的極是,臣妾有些倦了,得先回宮歇一歇。”容貴妃說完這句,也不等太後回話自顧自往外走,剛走到殿門口忽而想到什麼,轉而看向謝枝意,“長樂公主,可要一道?”
謝枝意沒想到容貴妃竟然邀請自己,雖然摸不清楚她心裡頭到底是怎麼想的,但跟著她離開也好過一直待在此處。
“長樂告退。”
謝枝意行過禮緊跟上容貴妃的步伐,不一會兒二人就消失不見。
端妃一直都知道容貴妃此人膽子大,性格驕縱,若非常年深居絳雲殿,恐怕後宮又要掀起一陣風雲。
眼看太後容色冷凝鐵青,端妃試圖緩和氣氛,“太後,容貴妃也太目無尊長了,竟然這般不敬!”
她自認為自己站在太後這一邊跟著她一起痛罵容貴妃,總能叫太後多看自己一眼,怎知這一句偏偏拍到馬腿上。
太後一聽這話臉色愈發糟糕,“你現在說這麼多方才容貴妃說的時候也不見你多說一句。”
端妃本就是見風使舵的,冷不防遭到太後冷臉所有話瞬間哽住,一旁的沐嬪早就被嚇壞了,她膽子一直很小,依舊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太後,臣妾其實……”
端妃絞儘腦汁還想著繼續辯解一二,太後已經懶得繼續往下聽,不耐煩打斷:“得了,你是什麼樣的人哀家會不清楚?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太後擺手讓端妃和沐嬪二人離開,僅把楊雪芸留下談話。
端妃離開前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看似天真無邪的楊雪芸,眼底不屑更甚。
不過就是武安王妃的娘家人,在這宮裡頭耍陰謀詭計還沾沾自喜,她以為大家都是白癡麼?
她倒要看看,這個楊雪芸何時會栽跟頭。
-
自打離開寧壽宮,容貴妃覺得外頭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自然。
謝枝意跟了上去,輕聲向她道謝:“方才之事謝過貴妃娘娘。”
容貴妃睨了眼她,眼波流轉,視線從她身上慢悠悠劃過,“本宮並不是想幫你,隻是替自己說話。”
她確實沒想著要幫謝枝意,畢竟自家兒子和東宮不對付,連帶著這位長樂公主也看不順眼,她雖然同情謝枝意的遭遇,但也不會過多乾涉引火燒身,之所以在殿裡頭那麼說無非就是太後的那番話惹到自己了。
若說原先謝枝意對這位容貴妃敬而遠之,隻聽說過她的性子跋扈,眼下聽她乾脆利落撇清反倒稍鬆口氣。
要是換做旁人定會要她欠下人情來,可容貴妃第一反應就是想著撇清,可以說她為人處事要比端妃敞亮的多。
想到這裡謝枝意唇角笑意未落,“不論如何都要謝過貴妃娘娘。”
容貴妃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死腦筋,自己都那麼說了她還要繼續謝來謝去的,看在那麼好看的一張臉份上,她好心提醒了句:“宮裡頭到處皆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多留幾個心眼沒壞處。”
這句話愛聽不聽就是謝枝意的事了,容貴妃卻沒想到她剛一說完就看見對方怔愣了瞬,不由在心頭暗忖,莫不是被這句話嚇住了?
隻是她哪裡知道,謝枝意不過是若有所思,想到了旁的事情。
“貴妃娘娘這番話倒是和三殿下先前說的一樣……”
謝枝意這才不著痕跡多看了幾眼容貴妃,不得不說,蕭凜的眉眼間有些許和這位貴妃相像之處。
“蕭凜也說過這話?”容貴妃有些驚訝,她以為自家兒子和長樂公主見麵皆是冷嘲熱諷,哪裡會關心一二呢?
謝枝意自然想著那是蕭凜看自己不順眼故意說的,不過也沒想著告狀。
他們二人才是母子,她不過是外人罷了。
“時辰不早了,貴妃娘娘,長樂先告辭。”
謝枝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朝著東宮方向走去,徒留下還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容貴妃。
-
謝枝意全須全尾回來,這一點叫綠禾長長鬆了口氣,等解下她身上的披風後,綠禾才低聲開口,“方才太子殿下離開東宮,也不知去了何處。”
蕭灼?
“他的傷勢未愈,怎麼就走了?”謝枝意還是更為在意他身上的箭傷。
太子之事,他們這些奴才又哪敢置喙?因而綠禾隻能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
問不出所以然來,謝枝意正想將林昭找來,剛準備開口不知想到什麼又噤聲不語,一看便是有了心事。
沈姑姑心思微動,要說公主不關心太子的話方才怎會問上一句?畢竟他們二人相處長達十年之久,就算有時候太子手段狠戾了些,但對公主一直都極好,這些情誼還是變不了的。
“太子若是過會兒過來說不定傷勢又加重了,也不知今日太子的藥喝了沒?”沈姑姑故作唉聲歎氣,眼神不斷從謝枝意麵上飄過,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沈姑姑這番話也叫謝枝意回過神來,“太子的藥讓膳房的人先溫著,屆時回來再說。”
沈姑姑自然交代了下去,眼看天色將晚,問道:“那公主今夜是先用膳還是等太子殿下一並用?”
彼時天階流螢吞沒昏黃色澤,簷角鍍上黑沉的光。宮人們掌起燈照亮東宮的道路,拉長的樹影影影綽綽在風聲中婆娑起舞。
“再等等。”
謝枝意想了想最後還是看在蕭灼病了一場的份上退讓一步,這一等卻是一盞茶時間,等到蕭灼回到東宮,意料之外的,他身邊竟然還多了一人。
蕭禹望著東宮中亮如白晝的燈火,又聽著林昭稟告說是謝枝意還未用膳,不由看向自家兒子,意有所指:“看來你這重傷一回,小姑娘對你的態度倒是沒有先前那麼冷淡。”
他可是記得三年前的那一次謝枝意如何毫不猶豫跪在地上,懇求天子放她離開,從始自終看也不看陰沉冷騭的蕭灼一眼。
蕭灼似乎也回想到那段過往,眼底晦暗的光融入夜色掩了過去,“兒臣早已說過阿意心中有我。”
“嗬,你啊你,也不知這身硬骨頭和這厚臉皮是和誰學的。”
蕭禹說歸說,倒也記得蕭灼是如何在謝枝意麵前偽裝的,念在他這麼多年依舊孑然一人的份上懶得計較。
父子二人間的談話被刻意壓低,等到謝枝意來的時候不約而同止住話頭,她未料到今日蕭禹竟然也來此,行了個萬福禮:“陛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蕭禹笑著讓謝枝意起身,一旁的蕭灼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等見到謝枝意後更是險些站都站不穩,身子一歪就倒在她身上,一隻胳膊更是落在她削瘦肩上。
好在蕭灼還知道輕重,隻將部分力氣壓著,並未讓謝枝意支撐全部。
“咳咳咳——”蕭灼一連咳嗽了好幾聲,等著謝枝意艱難將他攙扶著,才垂下濃長睫羽,“大抵是外頭風寒,傷勢可能又加重了。”
若非蕭禹在,謝枝意真想將他推開,而今他都主動開口,也隻能硬著頭皮搭話,“我已讓廚房溫了你的藥湯,要不要喝一些?”
蕭灼自是頷首,等到林昭將藥湯端來他又做出端不住的架勢,隻能凝著謝枝意溫聲說道:“不如阿意喂孤喝吧?”
身前是蕭灼烈烈目光,身後是帝王蕭禹,謝枝意不能在帝王麵前拂了蕭灼臉麵,隻能耐心喂著。
一口接著一口,藥湯苦澀,可蕭灼看上去麵色未顯半分,甚至一整碗湯藥喝完尚覺時間太短,還不夠溫存。
蕭禹簡直沒眼看,這個兒子怎的就這麼沒臉沒皮!現如今還要演這出戲碼去誆騙謝枝意。
索性已經將該說的早就說過,蕭禹也不想留在這裡打擾二人相處,直接往寧壽宮方向而去。
蕭禹一走,帝王凜冽氣場消失無蹤,謝枝意這才鬆了口氣。
要是蕭禹再待下去她都不知怎麼辦才好,蕭灼若是更加過分的話,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將藥碗摔到他身上。
看著蕭灼故作羸弱如沐春風的模樣,謝枝意更覺他步步相逼,轉身就要走又被他握著手腕拉近距離。
“阿意,跑什麼?”蕭灼沒想放她走,還想再多問些事情,“方才去了寧壽宮,太後可有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