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膳房裡的人早早就忙碌起來,眾人皆知,但凡是長樂公主來此,太子恨不得將最好的都送給她。
炊煙繚繞,裡外熱鬨極了,也是這個時候大家才有機會閒談。
也不知怎的,其中一人破天荒扯起了一個話頭,“誒,你們說殿下和公主何時成婚啊?”
此話方落,原本熱熱鬨鬨的膳房寂靜了瞬,眼尖之人連忙跑到門外瞥了一眼,直至窺見無人才稍稍鬆了口氣,回過頭大驚失色罵道:“你不要命了,在這裡提這話頭作甚!”
縱是罵人也刻意壓低嗓音生怕被人聽見。
那人覺得委屈,“我也就問上一問,明眼人都知道那位對公主殿下的心思,就算我不問,此事早晚有一日大家也都知曉,瞞著也無濟於事。”
“不是你該問的都要閉嘴,殿下之事何人膽敢置喙?”
發問那人徹底噤了聲似乎當真隻是興致使然隨口一提,但膳房裡頭另外幾人紛紛上了心,待那人獨自做事,其餘幾人立即找到林昭說明此事。
“此人定是彆家安插在東宮的探子。”眾人紛紛做下結論。
這些年不知有多少想往東宮裡頭塞人的,隻可惜幾乎無人如願,概因東宮中人小心謹慎各有戒備,更是洞察力敏銳,才叫旁人無可乘之機。
林昭認認真真聽完大家所述的那番話,頷首道:“諸位放心,此事我會好好處理。”
說罷,他就命人暗中扣下仔細審問,直至審問結果出來倒是頗為驚訝。
彼時謝枝意正陪著蕭灼在殿內談及武安王之事,林昭思忖了番未敢入內,正想著稍後再來稟告此事,蕭灼甫一抬首就瞥見他的身影徘徊在殿門踟躕不定。
“林昭。”
蕭灼沉聲開口喚了他的名字,林昭這才入內拱手抱拳行禮,“殿下。”
他有話想說,但目光若有似無掃過謝枝意後,又隻能將嘴閉上。
蕭灼本就洞若觀火,而今看他展露出如此神色頓時了然,恐怕此事並不簡單。
謝枝意若有所覺,“阿兄,你先好好歇息,我去膳房那裡瞧瞧午膳做好沒。”
她剛起了個身皓腕就被蕭灼扣住,順著他的力道謝枝意重新坐回原位。
“無妨,直言便是。”
蕭灼深知謝枝意雖然對自己有所畏懼,但在大事上還是向著自己,並不介意一些機要之事被她知曉。
林昭定了定神,正色直言:“東宮膳房有探子。”
此話一出謝枝意怔了怔,“探子?”
她一直都知道蕭灼這個太子之位坐的並不穩當,其餘皇子虎視眈眈盯著他這個位置,三年之前若非蕭禹執意護著蕭灼性命,恐怕早就被其餘人的謀算中丟了性命。
當朝天子蕭禹共有五子,長子蕭忱出自端妃,次子早夭,三子蕭凜出自容貴妃,四子蕭然出自沐嬪,以及出自皇後所生的蕭灼外,並無彆的子嗣,因而這探子極有可能是大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所為。
蕭灼倒是對探子之事並不上心,左右東宮也不是第一天被人混進來內奸。
“既然是膳房出了問題,方才做的吃食全部撤下,讓人好好查清楚。”
林昭受命照辦。
謝枝意見他淡然自若也就漸漸放下心來,論手段、論心機她自認比不上蕭灼,他自己都不擔心,她又瞎操心做什麼?
隻是——
“膳房出了問題,那午膳這麼辦?”
謝枝意望著沙漏快到用膳的時辰,今晨因急著來東宮早膳用的並不多,眼下腹中早就感到些許饑餓。
“孤記得阿意的廚藝甚好,不若給孤做碗麵吧。”
蕭灼目光灼灼凝著她,眸光微動,笑得溫雅至極。
謝枝意自然會些廚藝,隻是沒想到他竟然提出這麼個要求,她並不太願意張口就想拒絕,可當視線落在他身上的傷口處,又將滾落到喉口的話咽回肚子裡,甕聲道:“我已許久未曾煮過,若是做的不吃好也沒法子。”
“阿意放心,不論你做的如何孤都會吃完。”蕭灼唇角噙笑,似乎真的充滿期待。
被寄予厚望的謝枝意驀然感受到如山的壓力襲來,這種壓力不啻於昔年在上岑夫子課時所做的卷子,生怕出半點差錯。
她一臉擔憂離開,渾然不知前腳剛走蕭灼就將林昭喊回來,此時的蕭灼早已褪去所有溫潤謙和的假象,黑眸眯起,陰戾森寒,“是誰的人?”
林昭的衣擺沾染血痕,他已經審問出結果:“探子是大皇子的人。”
“蕭忱?”蕭灼威壓儘顯,懶倦靠在床頭,眼神犀利肅殺沒有半分溫度,就連出口的話都格外涼薄冷徹,“殺了吧,做成天燈送過去。”
口吻輕描淡寫,仿佛隻是處理一樣微不足道的小事,還未等林昭走遠,突兀添了一句,“回去換件衣袍。”
林昭疑惑皺眉,隨即恍然。
有血汙,公主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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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雲殿。
宮人小心翼翼托著新製的白玉汝窯,容貴妃一襲晚煙霞如意襦裙,外罩金絲孔雀翎大袖宮服,腰間係著摻金珠線穗子宮絛,抬起纖纖素手將新開的桃枝插入皙白長頸瓶中。
她低垂頭顱露出一截白皙頸段,耳鬢蟬玉珠晃動,麗雪紅妝,嫵媚天成,一顰一笑間風情萬種。
直至修整完桃枝,容貴妃這才罷手,宮婢大氣不敢喘更為小心將瓷瓶擱在臨近花窗的紫檀桌。
“昨日畫卷取來。”
容貴妃落座長榻,宮人已備好茶水糕點,輕呷一口,她才饒有興致翻閱起麵前的畫卷。
畫卷中的女子各有千秋,除了生的天香國色家世亦不俗,容貴妃粗略看過一遍頗為滿意。
一旁的嬤嬤笑著開口,“貴妃娘娘為三殿下選了這麼多女子,想必殿下挑花了眼罷!”
“本宮倒希望他當真挑花了眼,也好過如今瞧都不願多瞧上一眼。”容貴妃輕歎了聲,將畫卷擱在一旁,“你瞧瞧這京中貴女無數,不論相貌才情樣樣出挑,他怎的就一一門心思鑽進軍營裡頭日日習武?身邊有嬌滴滴的美人兒陪著不好麼?”
容貴妃是真對自己這個兒子感到萬分無奈,幾年前就打算為他擇選一門親事,奈何他鐵了心要去軍營裡頭曆練,就這麼蹉跎多年,原本她看上好些人家的女眷都已出嫁,因而眼下可選的僅剩這些。
嬤嬤寬慰著她,“娘娘不必憂心,想必三殿下還未開竅呢!不如先安排掌事宮女伺候著。男人若是嘗了滋味,自然願意要個溫香軟語嬌滴滴的小娘子常伴身側。”
容貴妃想了想也隻能先這麼辦,隨後將宮裡頭的宮婢喊來一一看過去,最後挑了個身段好容色出挑的。
被選中的宮婢未曾想今日竟是走了大運!這位三殿下不單天潢貴胄身份尊貴,更是英姿勃發高大威猛,一想到能借此機會成為他身邊第一人,宮婢不覺羞紅臉頰。
“雖說讓你伺候殿下,但也彆存旁的心思,否則……等著你的就不是榮華富貴,而是萬丈深淵。”
嬤嬤可沒忘記敲打一下她,宮婢立即乖巧叩首,畢恭畢敬:“貴妃娘娘放心,奴省的。”
容貴妃雖覺得這個宮婢容色還是差了些,但甚在為人溫婉身段窈窕,擺手讓她站在一旁,“過會兒三殿下來了你來奉茶。”
宮婢心底喜意更甚,好在及時控製住情緒將激動小心翼翼藏了起來。
不多時,蕭凜一臉冷色風塵仆仆趕來,先向生母容貴妃請過安,隨後金刀立馬坐下。
“這是誰給你氣受了?”容貴妃瞥了一眼兒子,喝了杯茶。
嬤嬤適時遞了眼色給宮婢,宮婢忙端著茶水奉上,聲音嬌柔滴水,“殿下。”
她自認為在這絳雲殿中容色屬上乘之姿,雖說比不上容貴妃,但也是可人兒。奈何蕭凜一眼未曾看她,接過茶水一飲而儘,想著方才發生在東宮的事情臉色愈發不虞。
“剛才……我去了一趟東宮。”
容貴妃手指驟停,將茶盞擱在邊上,也顧不得想那宮婢之事,追問起來,“聽說太子傷勢頗重,今日武安王也入了宮。”
蕭凜頷首,將殿內之人儘數屏退,等剩下他們母子二人方才繼續往下說:“蕭灼這廝陰險狡詐,我才不信他會那麼輕易受傷,我看他就是想把謝枝意困在宮裡頭才刻意如此。”
蕭凜痛罵太子蕭灼,對於他們二人爭鋒相對的情況容貴妃早就見怪不怪,眼皮未抬,慢悠悠說著,“太子對長樂公主的心思大家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先前長樂公主和那位陸大人定下婚事,還有人猜太子何時搶人。”
“說起來長樂公主也是可憐,昔年不過五歲就被太子當成玩意兒扣在身邊逗趣,眼看及笄後就能離宮嫁人,又發生了蕭鳴的事情。”
對於這位長樂公主,容貴妃確實生了幾分憐憫之心,原本應當無憂無慮的時光卻被迫留在這紅牆高瓦的深宮,身邊之人還陰晴不定,縱然得了潑天的富貴,也不代表能安心受用。
“我看她就是蠢,誰讓她當蕭灼的‘狗腿’的?有了今天也是活該!”
蕭凜嘴上這麼說到底也是存了幾分怨氣在裡頭,容貴妃無奈搖了搖頭,“好了,左右武安王的事情東宮那裡自會解決,你莫卷入其中。”
“兒知曉。”
蕭鳴之事當時叫人震撼極了,奈何蕭禹用了強硬手段遮掩下來,因此大多數人隻是一知半解,並不知全貌,唯有蕭凜……
他確確實實全部都看到了。
也看到了那個旖旎夜色,蕭灼是怎樣將臉色坨紅滿眼迷離的謝枝意摟在懷裡,紆尊降貴彎下頭顱,吻上女子朱唇。
他眼底的欲,比夜穹的星鬥愈發滾燙,熱烈,情難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