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四周點滿燭台,亮若白晝,一盆盆血水從裡屋端出,直到換了好幾盆才止息。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遲遲縈繞不散,昏厥的蕭灼躺在床榻緊閉雙眼,麵容蒼白羸弱,院首換了藥纏繞好幾層紗布才站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漬。
“長樂公主,太子的傷勢頗重,養傷之時莫要輕易動怒動氣,免得傷口崩裂。”
從蕭灼昏厥到現在,謝枝意的手始終被他牢牢抓著,就算到了東宮躺到床上,她嘗試著往回抽反倒被拽得更緊,單憑這一點謝枝意都快懷疑他是不是假受傷?
直到那道清晰猙獰的傷口落在眼前她才息了心底的懷疑,更自責愧疚於自己多想,誤會了他。
“有勞太醫,我記下了。”
太醫跟著林昭去寫藥方,一時之間內殿就剩下她和蕭灼二人。
從小到大,蕭灼不是沒有受過傷,但從未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傷的這麼重躺在病榻上至今昏迷不醒,謝枝意對蕭灼懷有懼怕之心,可到底人心皆是肉長的,曾經那十年間蕭灼對她好的不像話,隻要不是觸碰到他的底線,他都可以無條件縱容、寵溺著她。
謝枝意也討厭這樣的自己,恨不得逃離的同時又忍不住擔心他的安危。
“阿兄,你要早點好起來。”謝枝意輕聲呢喃,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昏厥的蕭灼聽。
殿外一陣腳步聲匆忙,由遠及近,謝枝意剛回過頭細瞧來人已經走了進來。
“見過陛下。”謝枝意第一反應就要下拜,可她的手還被蕭灼扣著,這禮也就行的四不像。
蕭禹此時焦灼萬分哪裡還會在意禮節這種小事,直接追問起蕭灼的病情,謝枝意便將太醫所說的那番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蕭禹聽罷勃然大怒,臉色鐵青,“盛京裡頭竟然還會出現這樣的歹徒!這場行刺絕非小事,朕定要嚴查!”
帝王雷霆之怒,謝枝意自然不敢插嘴,隻能靜靜聽著。
作為蕭禹最在意的兒子和繼承人,這件事針對的不僅是蕭灼,恐怕還有蕭禹。
可是到底是誰竟然這樣膽大包天?謝枝意如今還沒有絲毫頭緒。
“阿意,太子這傷勢太重,你自幼在他身邊長大還是你最懂他,也最為貼心,你好好照顧他,有事儘可安排下麵的人去做。”蕭禹一錘定音,三言兩語就將謝枝意安排在宮裡,畢竟蕭灼也算是護著謝枝意的時候受的傷,她留下最為合適。
原本想著何日能出宮的謝枝意隻能依言應下陛下的要求,直到送走蕭禹,她才緩緩坐了回去,意外抽回手,這一次,蕭灼沒再緊緊扣著。
-
綠禾心懷忐忑等了又等,她被護衛攔在殿外不得入內,隻能望眼欲穿緊緊盯著那道緊閉殿門。算了算時辰,謝枝意入內到現在已有兩三個時辰,怎麼還未出來?
臨近子夜,月明星稀,寒鴉飛渡發出嘔啞嘈雜叫聲,激得她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遠遠間,林昭領著一人朝此處走來,待到近前綠禾定睛一瞧發現是位宮中的女官。
“綠禾姑娘,這是長樂宮的沈姑姑。”因綠禾是第一次稀裡糊塗入宮,林昭便介紹了下沈姑姑的身份。
綠禾連忙行了一禮,“沈姑姑好。”
她沒有受過宮廷正統訓練禮儀方麵有不少錯處,不過皆是一些小細節,無傷大雅。
沈姑姑自然知道這三年間都是這個名叫“綠禾”的婢女在謝枝意身邊伺候,視線若有若無將她打量了遍,隨後才說起正事:“太子殿下受了傷,眼下時辰已晚,今日你也一並歇在宮中。”
此話方落綠禾心頭一驚,太子受傷可不是一樁小事,況且自家主子進去那麼久遲遲沒有消息。
“沈姑姑,眼下天色已晚,公主她什麼時候回去歇息?”
綠禾到底比不上宮裡人的心思更深,沈姑姑僅一個照麵就能將麵前的婢女看得分明,也知道她對謝枝意的擔憂實打實,好在還算是一個衷心的婢女。
“此事恐怕還要看太子殿下的安排,殿下還未醒?”沈姑姑轉而望向林昭。
林昭一直都跟在太醫身邊也不知道裡頭是什麼情況,隻知道陛下進去了一趟又離開,隨後就領下徹查此事的差事。
倏然,殿門“嘎吱”一聲從裡打開,謝枝意從殿內踱步而出,神色疲倦。
“太子醒了。”
得她這一句話林昭心頭大定,隨後謝枝意便領著沈姑姑和綠禾二人回了長樂宮。
折騰了這一場她著實累得不輕,回到宮中簡單沐浴便累得睡了過去。
沈姑姑像往常那般點上蘅蕪香,吩咐底下的人莫要叨擾長樂公主,至於綠禾也安排了一間偏殿休息。
長夜闃靜無聲,不知這一切到底是他人所設的局還是局中人將計就計呢?
-
“簡直胡鬨!”
誰也不知當今陛下蕭禹去而複返,而今身處東宮臉色鐵青冷沉,望著躺在病榻上臉色蒼白的蕭灼怒不可遏,“以你的身手不可能製服不了那群殺手,還愣生生硬受了那一箭,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要靠一個苦肉計留下她,真是費儘心機。”
知子莫若父,這個兒子的心思和手段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隻要能夠達成目的甚至不惜傷害自己,蕭禹著實越想越氣,寒聲道:“朕這就去下旨,直接封她為太子妃,你也不至於這樣反複折騰。”
蕭灼不似蕭禹那般氣盛,反倒淡然自若喝著苦澀的藥汁眉宇未曾皺過片刻,悠然開口阻止,“兒臣說過,此事不必父皇插手。”
“朕若是不插手,過幾日你是不是還得再去見一次閻王?”
“父皇多慮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兒臣自有主張,更遑論這麼做才能叫幕後操縱之人露出馬腳不是麼?”蕭灼譏諷牽唇,意有所指,“昔年父皇不管不顧強硬逼著母後入宮,後果又是什麼,父皇豈會不知?”
倘若這世間還有一人能夠讓蕭禹產生愧疚之心,那必定是早早仙逝的皇後。
旁人不知蕭灼五歲那年的那場大火究竟是如何奪走皇後的性命,可蕭灼一清二楚,他親眼見著那個女人點燃宮闕付之一炬,而後姍姍來遲的帝王衝進火海相救,可惜屍體早被燒得麵目全非體無完膚。
他也是那個時候才清楚,原來世間所稱頌帝後之間的愛情皆不過是蕭禹強求而來,倘若當初蕭禹手段不是那麼強硬、更沒有逼死皇後曾經的丈夫,皇後也不至於心如死灰自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