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舔舐著經文愈躥愈高,焰火跳躍舞動直至吞沒最後一角。
身後的男人瞳孔中倒影著躥動火光,黒瞳深邃幽遠,靜靜凝著那片火光即將熄滅,忽而,抬手將桌案邊的一遝紙塞進謝枝意手裡。
謝枝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訝了瞬,俯首再看,竟發現這是陸乘舟曾經寫給她的那些書信,也是白天他在自己房間裡看過的那幾封。
他這是——
“阿意,把它燒了。”蕭灼摁著她的手腕,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皙白腕骨,聲音溫柔如風,隱去其間狠戾。
早在看見這些書信之時他已不悅,換作先前早已發作,而今一忍再忍,他自覺脾性好轉太多。
可對於謝枝意而言,而今的他和三年前的蕭灼並無太大差彆,一樣的剛愎自負,一樣掌控欲極強。
不過是幾封書信而已,白日他隱而不發,恐怕正是要等到此時此刻讓她親手毀去,如此才能叫她刻骨銘心。
謝枝意咬緊下唇,想要將手腕抽離,“阿兄,隻是幾封信罷了……”
她故作鎮定,語氣放緩,明白此刻猶如行走在弦上,膽顫且危險。
好久未曾聽到她的拒絕,蕭灼眸底掠過一絲寒芒又在頃刻間隱匿無蹤,聲音依舊溫和,耐心十足,“阿意,你也說了隻是幾封信,還是說——你不願?”
最後三個字被他刻意加重語調,字字碾過耳膜,而他緊扣著她的手向前,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從善如流,不容掙脫,眼睜睜瞧著那幾封信統統落進火盆,焚燒殆儘。
“阿意,今日隻不過是幾封信紙,總歸比起活生生的人算不得什麼。”蕭灼見她垂下濃密羽睫神色佯作鎮定自若不由覺得好笑,二人分離三年之久,她似乎還是和過往一般沒有任何變化。
還是一樣,那個心軟的她。
蕭灼字字珠璣,話裡有話,謝枝意自然聽得出來,倘若有一日陸乘舟遭遇不測,下手之人定會是他。
她絕不會相信表麵佯作溫文儒雅的蕭灼,一個人再怎麼變化,骨子裡是變不了的,
有那麼一刻,謝枝意有些後悔將陸乘舟卷進這場風波中,他是無辜的,是她心懷僥幸。
縱是如此,她還是輕聲開口,“阿兄,他是我的未婚夫。”所以他們的信件來往皆是正常的。
信中所言不乏關切之意,隻是再多的繾綣言語確實沒有,這也是蕭灼遲遲沒有對陸乘舟動手、僅讓謝枝意親自焚毀書信的緣由。
聽罷,蕭灼唇邊扯開一抹溫和的笑,指腹落在她的發上輕輕撫弄,“你若真對他動了心思,可就不是現在這樣輕拿輕放。”
他已然足夠溫柔了,倘若謝枝意當真對陸乘舟有了情意,他所做的隻會更為狠絕。
溫和語調潛藏著噬骨的驚心動魄,謝枝意垂眸,未置一詞,心中明白蕭灼所言句句屬實。
他現在隻是給予一個警告,一旦她所做的超出他的界限,恐怕後果便不是這麼簡單。
“和他退親。”這句話早已想說,隻是直到現在才說出口,蕭灼蜷起她的發尾落在指尖纏繞,輕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嗓音如春風和煦。
謝枝意一顆心徹底沉入穀底。
“此樁婚事是祖上訂下,並非我一人可解。”謝枝意聲音更輕,妄圖繼續掙紮著最後一絲可能。
下一刻蕭灼直接打破她的奢望,“當初你若是沒有點頭同意,謝大人也不會應下這件事吧?”
謝枝意被他轉回身子,二人麵對麵,他那雙濃稠如夜的眼瞳直勾勾望進她的眼底,破開她強行支撐起來的戒備和偽裝,徑自戳破表麵的平靜。
“孤可以不和你計較這樣的事,畢竟那三年孤未在你身邊沒能陪著你,你想要這麼一個逗趣的玩意兒留著倒也無妨。”蕭灼繼續幽幽笑著,瞳仁卻無半分笑意,更是將陸乘風譏諷成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謝枝意的心愈發寒涼,飄飄搖搖仿佛落了場盛雪,凍得人四肢泛冷。
不過瑟縮了瞬,蕭灼瞬時覺察將她摟得更緊,“莫怕,孤不是還未動手麼?”
他說得輕描淡寫,溫柔又無情,仿佛方才所言不過是一玩笑,值得用人命開的玩笑。
皇權之下,儘是螻蟻草芥。
陸乘舟在他口中隻是一個逗趣玩意兒,那她呢?她應當也是吧……
區彆恐怕隻在於她陪了他足足十年,縱是想要離開卻也成了他的習慣,因而才會這樣時時想要掌控著。
謝枝意薄唇輕顫,似乎當真做出妥協,“我知道了。”
她一如既往順從,似乎當真聽了進去。
蕭灼掀了掀眼皮,在心頭暗道,隻盼她所言皆是真的。
此事了罷蕭灼心緒好轉不少,輕叩了叩桌子命候在外頭的人進來將火盆撤了,隨後牽著謝枝意朝院外走去。
夜風習習,皎月當空,風聲摩挲樹梢發出沙沙聲響,幢幢樹影拉長隱入黑暗。
侍從婢女在院中擺好小食清酒小心翼翼退到院外,他們皆知這位殿下若是和長樂公主待在一處不喜旁人在場,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僅在院外守著,至於院內發生何事,與他們無關,他們更不會將今日之事告知他人。
對於玉泉彆院謝枝意已有三年未涉足此地,想起過往陪著蕭灼出宮耍玩時不時便是在此地下榻,縱是過了三年,還是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頗為熟稔。
布局沒有絲毫改變,仿佛這三年隻是白駒過隙,一場大夢。
“這些都是你素日愛吃的,孤讓人另外做了幾碟。”蕭灼牽著謝枝意落座,修長乾淨的手拎起清酒徑自倒上一杯,隨後又給對麵之人斟滿,月華如練落滿肩頭,柔和他的眉眼,眼底噙著溫柔的笑,“這是果酒,不會喝醉的。”
他先飲了一口,果酒入喉不似烈酒濃烈,卻也後韻悠遠。
眼下他還未打算放她回府,謝枝意自然也隻能順著他的意暫且留下,果香幽幽,她輕呷一口,果真如他所言清淡不膩,仿佛清風拂過曠野,倒叫人神思清明。
“這是……桑葚酒?”謝枝意淺嘗,很快品茗出來。
蕭灼眼中笑意更甚,愈發溫柔和煦,“不錯,用了玉泉彆院後山的山泉水浸泡,這味道和雪水浸泡另有不同。”
貴為太子蕭灼自幼養尊處優,世間的好東西都見過,對於什麼樣的物什、吃食怎樣做的更好吃,自有不一般的心得,謝枝意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見過他挑剔的樣子,也知曉能被如此挑剔之人選中的果酒味道自是比尋常的酒水都要更甚一籌。
宮中歲月金玉堆砌,萬千榮華富貴,她能享受過這些又轉瞬離去輕輕放下,對於蕭灼而言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驚歎呢?
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心性,也唯有他看中的謝枝意和旁人不一般。
蕭灼愉悅笑著,將杯盞中的桑葚酒一飲而儘,他並未追問關於那三年更多的過往,而是命人將謝枝意送回謝家。
拎起裙擺走上車轅,謝枝意悄然在心底鬆了口氣,就在她鑽入車中車簾放下的那刻,並不知這不過是一切的開始。
他不追問那三年謝枝意發生過什麼,概因這些事情早就被蕭灼手底下的人寫成卷書統統呈到桌案。
但凡任何細枝末節,隻要他想,都會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