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殿一早喜鵲盤桓鳴啼,天光交織,琉璃瓦折射著迷離朦朧的光暈。
一夜好眠,蕭灼換了身衣袍折返宮廷,這一次他沒有回東宮而是去見當朝天子——他的生父蕭禹。
也是這趟歸京,父子第一次見麵。
“如今你倒是舍得來見朕,想必昨夜在玉泉彆院歇息得不錯。”蕭禹一身龍袍坐在龍椅之上,看著麵前這個最為寵愛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尤其是在聽過暗衛稟報之事後更是喟歎了聲,“大半夜的你還讓人姑娘家千裡迢迢從府裡跑出去見你,你要真在乎直接將她再召入宮中住幾日不就成了?”
蕭灼素來肆意妄為,桀驁不馴,好在道觀靜心修養三年看似脾性好了不少,聞言,他勾了勾唇解釋著:“阿意生母病了,總該放她回去照顧一二。”
此話一出蕭禹不以為意,不禁冷笑,“你若當真這般體恤當初也不至於留她在身邊那麼多年,莫不是那十年間盧氏都不曾生過病?”
被生父這麼一懟蕭灼唇邊的笑滯了滯,容色淡了許多。
蕭禹知道這些話他不愛聽,想著暗衛稟告之事還是皺了皺眉,“此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要真想繼續留著她朕可以下道聖旨,縱然她有婚約在身也無妨。”
蕭禹這一生富有四海,雖說不好女色,但為了穩固朝堂還是納了不少後妃,在遇見蕭灼生母前不曾立過皇後,彼時後宮中位份最高的隻有三皇子蕭凜的生母容貴妃,直到蕭灼生母入宮直接封為皇後,此後蕭禹獨寵皇後一人,誕下五皇子蕭灼將他立為太子,因而蕭灼也是他最後的兒子。
隻可惜紅顏薄命,多年前的一場大火將整座宮闕焚毀殆儘,帝王哀慟萬分,因念著蕭灼是皇後唯一的血脈也就更為恩寵,這麼多年從未變過。
蕭禹所言句句是真,隻要蕭灼願意,他可以不在乎天家臉麵強硬逼迫謝家和陸家的婚事了斷,召謝枝意入東宮,他看得出來自己這兒子最在乎之人便是謝枝意,但最難以捉摸的又是蕭灼的心思。
按理來說蕭灼若是喜歡定會像從前那樣牢牢攥在手裡,可現在這樣任憑謝枝意和陸乘舟訂婚,倒叫他看不懂了。
對於蕭禹的揣測蕭灼反倒表現得從容大度,“父皇,既然阿意當初同意訂下這樣的婚約想必還有彆的思量,我這做兄長的自然要尊重她的選擇。”
尊重她的選擇?蕭禹乍聽之下還以為自己耳朵失聰,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你……”莫不是生了癔症?
還未等蕭禹繼續開口追問,蕭灼掀起眼簾幽幽笑了,“想要斷了一個人的心思很難,所以這件事才要讓她親自來才行。”
親自來?
蕭禹頃刻間了然。
果然這個兒子骨子裡的狠戾從未改變,又想到謝枝意那柔柔弱弱的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經受得住?
他不由回想從前,遙想當年的自己也是這般狠絕,手段比起蕭灼不相上下,真不愧是一脈相承。
記憶回籠,他沒有繼續往下回想,正色道:“既然你早已有打算,朕就不再乾涉此事。至於你先前遞上來的那封折子……”
蕭禹臉色變得格外凝重,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若是出宮多帶些暗衛,那個人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蕭灼殺了那個人唯一的兒子,而今他再次入京,恐怕此事又會重新掀起波瀾。
對比蕭禹的戒備蕭灼並未太多在意,京城是他的地盤,倘若那人當真來尋仇也隻會有去無回。
-
謝枝意夜半離府一事隱瞞極好,除了身邊伺候的婢女綠禾和門房,其餘人並不知情。
綠禾是個孤女先前被謝枝意救下,此後忠心耿耿,謝枝意也對她極為信任,至於門房那裡更不必說,近日盧氏大病一場根本顧不上府中之事,更何況謝枝意平安歸來,門房自然將這些事壓在心底不會多言。
在這高門大院辦事,言多必失,隻有守口如瓶才能做的長久。
書房軒窗大敞,木槿花從窗外探了進來散發著馥鬱花香,盛放得葳蕤料峭。謝枝意研墨,取羊毫筆蘸取些許墨汁隨後落筆寫了封書信,簪花小楷,字跡清晰富有風骨,隱約可見不俗的氣度。
待墨跡乾涸,她將信紙折進信封中封好遞給綠禾,囑咐她道:“將這封信送去岑夫子府上。”
綠禾自是依著她的意思照辦,到了晌午,正巧收到岑夫子的回信。
展信一觀,謝枝意看清其中內容感到詫異,岑夫子不僅送來了鬆山書院的邀請帖,甚至是兩份,信中解釋一份是給謝潯安的,另一份則是給她的,這倒是叫她意外非常。
既然岑夫子極力邀請她前往,謝枝意自然不會拒絕,也不知謝潯安得知此消息會不會因太過興奮睡不著覺。
謝枝意彎了彎唇將信收到木匣放好,起身便朝盧氏的院子走去。
昨日太醫院院首來過開了方子調過藥材份量,聽伺候盧氏的婢女所言夜裡盧氏不怎麼咳嗽,今晨更是好轉不少,懷著心思入了房內,盧氏正喝著剛熬好的藥湯,謝蘅坐在一旁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見過爹娘。”謝枝意福了福身。
因著盧氏身體好轉謝蘅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像之前那般擔憂,笑著讓謝枝意起身,“阿意,昨日那位院首的醫術當真精湛,還未一日你娘的身子骨就好了不少。”
聞言,謝枝意莞爾一笑,“宮中的聖手名頭自是實打實的,否則陛下也不會對他那般信任。”
這倒也是,若是沒點真本事也坐不穩那個位置這麼多年。
謝蘅不由點著頭附和著謝枝意的話,盧氏不喜喝藥,但為了身子也沒辦法,皺著眉好不容易將苦澀的藥湯喝下,謝枝意適時將蜜餞遞了過去,有了蜜餞的甜味中和苦澀,盧氏的臉色總算好看許多。
“方才我聽底下的人說了,你讓人送了封信給岑夫子?潯安他年紀輕輕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這種事情他不應該勞煩你,還是讓你爹去做。”盧氏生怕謝潯安不懂事給謝枝意添麻煩。
此話乍聽之下是為謝枝意考慮,但往深了想終歸是太過客氣,謝枝意明白盧氏的好意,但也明白自己這麼多年未在她身邊,縱然二人是母女也是生疏了些,比不得旁人母女之間的親厚。
謝枝意眸光微動,唇角笑意淡了些,搖首答道:“潯安是我的弟弟,這種事情算不得麻煩。”
盧氏知道這個女兒和自己算不上熟稔,這麼多年沒在自己身邊也沒有辦法,好在一直以來相安無事,撇去謝潯安之事不提,盧氏更為擔心的還是另一樁。
“昨日太子殿下來到府上總叫我惴惴不安,倘若婚事提前也不知能不能行,方才我和你爹商榷過,還未問過乘舟的意思。”
“娘,此事我有了彆的想法。”
對於那位陰晴不定的太子,不論是盧氏還是謝蘅自是忌憚居多,或許原先謝枝意也想過要不要儘早和陸乘舟成親,但經曆過昨夜和蕭灼的相談,此事恐怕不會這麼簡單。
眼下他隻是燒毀陸乘舟和自己的書信來往,假若當真成婚,動手的對象就不單單隻是那些死物,更遑論,謝枝意自知自己當初的決定有些欠妥,更對不住陸乘舟。
想到此處,謝枝意終於做出決定,“爹,娘,我想退了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