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金玉纏枝 慕雲皎皎 4003 字 4個月前

淩霄殿角落擱著盞獸首鎏金香爐,龍涎香彌漫。

自林昭遞上那封來自蕭灼的折子後,蕭禹冷肅著臉眉宇緊皺,帝王心思難測,一時間殿內眾人屏息凝神,氣氛凝滯。

謝枝意尤然,不過並非因為蕭禹,而是那封折子的主人。

她緊攥手心低眉順目靜靜立在一旁,麵上瞧不出任何異樣,一顆心直飄飄墜入穀底。

她分明記得先前尋人打聽過蕭灼要在半月之後歸京,難不成他提前回宮了?林昭是蕭灼的心腹,向來寸步不離,因而有極大的可能蕭灼此刻身處東宮。

想到這裡,攫緊的心臟砰砰跳動厲害,隨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冷駭。

她不會忘記三年前那個晚上鬨得有多麼難堪,她早就徹底和蕭灼撕破臉,按照他睚眥必報、殘忍狠戾的性格必定不會叫她好過,所以她跟著爹娘離京三年去了遙遠的江南,若非必要,她也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上歸京。

還未等謝枝意從思緒中抽回神思,龍椅上的帝王擺擺手冷淡開口,“朕已知曉,你們先下去。”

他命眾人離開,頃刻間偌大淩霄殿中僅剩下他一人。

桌案上敞開的折子字跡淩厲蒼勁,所寫內容卻令他的臉色冷凝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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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那封折子上寫了什麼內容,竟然叫蕭禹神色驟變。

謝枝意更不會有多餘好奇心探究此事,她並未多看一眼一並從殿中退出來的林昭,而是和王全安告了彆轉身就朝宮門方向而去。

“公主留步。”林昭適時追上,幾步便來到她身邊,恭敬行了一禮,想著蕭灼的交代更是不敢耽擱,“太子殿下此時正在東宮,有要事欲見您。”

林昭這段話徹底擊碎謝枝意心底的僥幸,他竟是真的回來了。

謝枝意並不想見蕭灼,該說的話三年前那個夜晚就已經說清楚。

“我還有要事在身,煩請林大人回稟殿下,恕我不過去了。”

謝枝意抬腳就走不帶一絲留戀,林昭在心底暗暗慶幸蕭灼在他走之前另外說過的一句話——殿下說,隻要這句話帶到,縱是長樂公主不願去,也不得不去。

不假思索,林昭開口續道:“陸大人一盞茶前已經去了東宮。”

陸大人?

謝枝意頓時停下腳步轉身回望林昭,“哪位陸大人?”

林昭麵不改色,“自是那位鴻臚寺少卿,陸乘舟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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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人,該你了。”

徐風拂麵,東宮院裡坐落著一株桃花樹,正逢入春時節,柳垂金線,桃吐丹霞。

東風簌簌翩然吹落幾瓣桃花墜落在院中棋盤,蕭灼一身玄色紋金線長袍,墨發冠起,眉眼深邃,若青蓮臨風,朗朗清絕,他落下一子斂起長睫視線落在對弈之人身上,目光犀利冷銳隱藏著幽深寒光。

陸乘舟,鴻臚寺少卿,也是謝枝意有著婚約的未婚夫婿。

他冷冷勾著唇,眼底笑意愈發散漫涼薄。

陸乘舟今日著寶藍色淨麵綢杭直裰,不同於蕭灼的清雋矜貴,眉目清潤,濯濯如春月柳,身姿如鬆,芝蘭玉樹,是真正的君子。

今日下朝還未離宮就被蕭灼請到東宮,對於蕭灼此人的傳聞他也知道一些,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當朝太子。

本以為傳聞中冷戾無情的太子性情古怪、陰晴不定,更遑論長樂公主似乎和他鬨得並不愉快,作為長樂公主的未婚夫陸乘舟以為蕭灼定會為難自己,怎知甫一照麵二人就對弈了兩局。

第一局蕭灼勝,第二局陸乘舟贏,眼下第三局還未分出勝負。

陸乘舟的棋藝並不弱,思量過後落下白子。

“孤沒想到陸大人的棋藝了得,倒是低估了。”蕭灼隨即落子,輕扯唇角淡淡開口。

陸乘舟:“太子謬讚。”

陸乘舟不知蕭灼今日此舉究竟為何,縱是太子在道觀清修三年看上去毫無戾氣,平易近人,他也不會放下心底戒心。

蕭灼眼底嘲諷更甚,麵上卻不動聲色,“陸大人在阿意麵前也是這般惜字如金?”

阿意?

陸乘舟不覺皺了皺眉,不經意抬首正對上蕭灼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冽寒芒,換做他人定會避其鋒芒忐忑不安,然而陸乘舟既然當初敢和謝枝意訂下婚事,就想過未來會遇到數不儘的麻煩。

陸乘舟似乎想到什麼,眼神溫柔了瞬,“長樂公主蘭質慧心,就像天階皎皎明月,是臣高攀了。”

他絕口不提自己和謝枝意的相處,隻是所有表情都已出賣了他,顯然二人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過往交集。

蕭灼早在道觀之中便知道他們二人的這樁婚事,婚約來的猝不及防,縱然他想要阻止卻也來不及。

不過——凡事還未成婚就有機會,縱是成了婚他也不介意搶回來。

謝枝意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詭異畫麵,想象中的針鋒相對並不存在,所有擔憂化為烏有,這情況……竟然離奇和諧。

“長樂公主。”陸乘舟率先發現謝枝意到來,站起身,作揖行禮,舉手投足間溫潤如玉,君子端方。

謝枝意自是回了一禮,隨後睫羽輕顫視線落在另一人身上,根本不敢同那人正視,聲音輕和如風絮,“太子殿下。”

長久寂靜,沒有等到那人的回答,她低垂頭顱望著腳下繡花鞋,直到眼中出現另一雙雲紋圖騰的鞋履,距離一步之遙。

“皇妹,彆來無恙。”

時隔三年,他就站在自己麵前,聲線清冷如玉,挺拔清雋的身影擋住光線,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在隻屬於他的陰影之中。

謝枝意下意識抬首正好望進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瞳,氤氳著化不開的墨,蟄伏著濃烈森寒的危險。

瞳孔緊縮,步子剛往後退一步,卻見他傾身上前再次拉近二人距離。

他的身上散著淡淡鬆雪香,好似還沾染了道觀的香,伸出的一隻手落在她肩上如毒蛇吐信,駭得她臉色蒼白如紙。

直到——他從她的肩頭取下一片桃花瓣,似笑非笑凝著她,唇角勾著一抹溫和的笑,“三年不見,阿意倒是和孤生疏不少。”

謝枝意喉嚨似被攫緊發不出任何聲音,心臟浮浮沉沉像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中,不斷被人撈出又浸泡其中。

“長樂公主可是身體不適?”

陸乘舟上前一步試圖隔開二人距離,好在此時蕭灼已經將落在她肩上的那隻手收回去。

有陸乘舟在一旁謝枝意方知自己險些失態,深吸一口氣緩過心神開口問道:“不知殿下尋我有何要事?”

“此次歸京給你帶了東西,進來看看。”

蕭灼率先邁步往書房的方向而去,幾步後,察覺身後無人跟上又回首深深凝了一眼謝枝意,眼底柔情繾綣,語氣溫柔喚她,“阿意……”

分明和過往彆無二致卻無端叫謝枝意起了身雞皮疙瘩,尤其是蕭灼的視線隨即落在陸乘舟身上,更是令她頭皮發麻。

下意識的,她上前一步想要阻攔蕭灼審視陸乘舟的目光,才剛踏出一步,麵前多出一道身影。

身姿如鶴,長身玉立,竟是陸乘舟!

“太子殿下,臣方才想起入宮之前謝夫人讓長樂公主回府一趟,臣和公主不得不先行一步。”

此話方落,謝枝意錯愕望向陸乘舟,心底緩緩漫開暖流,與此同時她也想起來此行的目的,緊接著陸乘舟的話開口,“陛下方才允我回一趟謝府,眼下時辰不早,殿下若有要事不如改日再談?”

二人相繼前後開口,說話滴水不漏,無形中的舉動又關心著對方,倘若不知道的人或許以為他們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蕭灼遲遲沒有出聲,臉色也沒有太大變化,唯有那雙墨瞳暗沉如晦,須臾,方道:“你們走吧。”

得了他這句話謝枝意緊繃的心頃刻間鬆懈下來,若是換做三年前絕對不會這麼容易輕拿輕放,她知道他的性子是多麼古怪偏執,莫非這三年道觀清修當真讓他修身養性、換了心境不成?

心底的揣測始終盤桓,剛出院子還沒來得及邁出東宮大門,卻見一內侍急匆匆跑來,待到二人麵前時早已累的滿頭大汗。

“陸大人,陛下有事尋您,正在淩霄殿傳召您呢!”

內侍跑了一路心急如焚,生怕耽擱片刻惹得陛下怪罪,陸乘舟本想和謝枝意一並離開,而今陛下遣人傳話,他不得不去。

陸乘舟麵露難色,眼下還未帶謝枝意離開東宮就出現這樣的事情,那位太子看著平和無害實則城府極深,他擔心謝枝意出事。

內侍見他遲遲未動不禁焦急催促著:“陸大人,您怎的還不動身?莫非要叫陛下久等?”

“陸大人你先去吧,我可以自己回謝府。”

謝枝意牽唇莞爾,似乎真的沒有問題。

陸乘舟一看再看實在不安,最後隻得叮囑了聲,“若是有事隨時遣人來陸府尋我。”

謝枝意自是點了點頭,直到陸乘舟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宮道,唇角牽著的笑意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底更是像壓著一塊石頭那般沉重。

“陸大人這就走了?孤以為他會送你回謝府,如此看來,阿意你在這位陸大人的心中不過爾爾。”不知何時蕭灼來到謝枝意身邊輕描淡寫開口,語氣不屑譏誚,涼薄如斯,和先前那副謙和溫雅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謝枝意摁著掌心,終於選擇不避不讓直視著他,“那個內侍,是殿下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