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府往事(1 / 1)

內室一片狼藉,王如春進來的時候就瞧見陛下衣衫單薄,懷中還抱著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喬姒。

女郎雙眼緊閉著,白嫩的臉色泛著潮紅,褚曜抱著人往前走時,懷中的人無意間露出一截玉藕似的手臂,上麵綴滿了曖昧的紅痕,任誰看了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王如春忙不迭的低下頭,回話道:“陛下,轎輦已經備好了,太醫已經在殿內等候。”

褚曜“嗯”了一聲,抱著人大步流星的往外頭走,走了兩三步停了下來,吩咐著。

“叫人那裡頭收拾了。”

說罷他才帶著人進了轎輦。

雖說藥效瞧著已經沒了,可褚曜到底不放心,讓太醫看了又看。

請來的太醫的薑醫正,天子帝王貼身專用的禦醫,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天子手中,並不擔心會被旁人收買。

薑醫正被急匆匆的召來,本以為是帝王出了什麼大事,結果到了地方就見他們這位陛下指著旁邊麵色比他還紅潤的女郎。

“你瞧瞧她還有沒有什麼事。”

沒辦法,薑醫正摸了摸胡須歎了口氣,認命的拖著老骨頭給人看診。

片刻後才斟酌著回話,“這位小主脈象平穩,並無不妥,隻是有些女子常有的氣虛血虧,多加養護就可。”

在天子身旁伺候,說話辦事總是要再三斟酌,要揣摩著上意,尤其是太醫,尤甚於此。

這已經是第二次從太醫口中聽到喬姒氣血虧損的話,他皺著眉頭。

“要如何養護?”

一個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無情帝王忽然低下身段同他探討著女子氣血虧損要如何補這種話,實在是有夠驚悚的。

索性老太醫年紀大,見過的事情也多,何況又有上一任那般的帝王,這一點便不足為奇,甚至算得上平常。

他思索片刻後便道:“自然是用溫和的補物,當歸黨參補氣,寒涼之物少吃,燕窩當以血燕為佳,但似鹿血這般大補之物切忌讓小主喝下,不然虛不受補反而加重病情。”

“微臣有位弟子對此頗有研究,稍後老臣回去就叫他為小主開一副方子。”

褚曜聞言點了點頭,便揮手讓人下去。

他看著沉睡著喬姒,起身來到外頭,他看著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丹紅以及不卑不亢的紅玉。

他緩緩坐下,慢條斯理的拿起一旁的茶盞輕綴一口,汝窯瓷的茶底同桌案碰上。

“噔——”

輕微的一聲,在這寂靜的殿內格外響,尤其是無比緊張的丹紅,更是嚇得腿軟,猛然跪在了地上。

褚曜瞥了眼旁邊的王如春,王如春得了眼色,立即斥責著丹紅。

“如此粗心大意的婢子,若不好好長長記性,隻怕來日闖出更大的禍事,還不自己個兒滾下去領刑罰。”

丹紅也自知自己做錯了事,可心裡頭有些不甘心,但如今麵對陛下,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得自個出去。

丹紅走了,就剩紅玉一個人。

她低著頭,沉默無比。

褚曜食指輕敲著桌麵,眼底帶了幾分審視。

“是喬姒,叫你給朕傳信的?”

今日他本不打算去太後壽宴,是紅玉衝了出來,麵色慌張的說著喬姒出了事情,求他救命。

本以為隻是尋常被刁難的小事,卻未曾想順著這麼一查,卻瞧見了這般的場麵。

方才是一心想著她身上的藥效才無暇顧及這些事情,可若紅玉是喬姒喊去的,那她就是料定了會有這種事情,可又為什麼會中招。

亦或者,一切都是她的算計。

想到這個可能,褚曜眸色微沉,帶著幾分冷意。

可紅玉卻是搖了搖頭,否認了褚曜這個問題。

她看了眼內室的方向,旋即才緩緩道出了實話。

“這是奴婢與小主獨特的暗號,往日在府中小主也會赴宴,因著身份常被那些貴女刁難,可又不好壞了兩家麵子,這個時候奴婢就會說家中有人來尋將主子帶走,而今日主子總覺得心頭不安,便與奴婢約定了時辰見麵。”

“可時辰到了,奴婢左等右等都沒見到主子來,便猜測是出了大事。”

說起往事,紅玉便不由得想到往日喬姒許多受氣的事情,她忍不住開口。

“太後壽宴,主子辛辛苦苦繡了十幾日的百壽圖,眼睛都要熬壞了,卻被郡主這般算計,無非是仗著主子身後沒倚仗,就連老爺與小主也不是一條心,偏偏主子心軟回回都聽老爺的話,而現如今在這宮中,主子能相信的隻有陛下您,奴婢這才舍命求到了您跟前。”

紅玉說著忍不住悲從中來,眼眶通紅。

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聽著紅玉這些話,褚曜沒說什麼,留下一句讓紅玉好好照顧喬姒的話後便離開了。

瞧著褚曜沒有半點動容的神色,紅玉憤憤不平的起身到了內室去照顧喬姒。

望著沉睡的喬姒,紅玉眼淚都出來了,她家姑娘可真是太苦了,那褚曜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當了皇帝更不是什麼好東西!

紅玉才不管什麼尊卑君王,她心中心心念念的隻有喬姒,眼下瞧著喬姒這副柔弱破碎的模樣,恨不能將那勞什子郡主打一頓。

實在是太可恨了!

而被紅玉不停念叨的褚曜,出了屋就往泰安殿去。

一路上腦海中都是紅玉為喬姒說的話,說的喬姒有多無辜,多柔弱,多害怕。

可若是真害怕真惶恐,當初又怎能說出那般話。

褚曜握緊手,讓自己不要再去相信那句主仆的說辭,可偏偏越不想什麼,腦海就越控製不住的回想。

忽而,他想起那日初入宮時,喬姒流著淚控訴著他的樣子。

“陛下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女郎嘶啞的聲音,通紅的眼裡藏著他看不懂的沉重。

還有今日喬姒說的那些話,全都曆曆在目。

這一切都在指明著,喬府的古怪。

終於,他再也忍不住的猛然停下腳步。

身後的王如春差點一頭撞上去,索性及時停下步子,才沒釀成慘禍。

他思忖著詢問,“陛下是有什麼東西漏在了偏殿嗎?”

褚曜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叫步崇山去查查喬仲海,要深查,朕要知道的是旁人打探不到的事情。”

旁人窺見不了的,那就是內宅私事了。

雖不明白陛下怎麼突然要過問臣子家裡事,可天子命令,就算是比這更荒唐的,王如春也隻能遵守。

先皇時期頗為倚重宮內宦官,更是成立東廠,以供收集百官消息,可這也造成了那些宦官自視甚高,更有甚者結交朝臣,光是欺上瞞下的事情就發現了不下幾十處。

後來褚曜登基,在殺了那些造亂宗室之後就以鐵血手腕瓦解了東廠,成立了如今的皇城司,由禁軍首領步崇山管理,主要責任就是督察百官,守衛京都。

而禁軍首領直屬陛下,可謂是天子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現如今為了一個沒有封號的小主竟要這般大動乾戈,王如春忍不住的咋舌,對那位在天子心頭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認知。

——

身為皇權之下第一位的皇城司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尤其對於這種聖人親自下令的事情,更是重中之重。

步崇山更是以為喬家有什麼陰謀,不過半日就把喬仲海早些年的事情,乃至於喬仲海祖宗十八代的那些風流事都翻了出來。

最後由他親自編纂,彙成冊子呈遞在了帝王桌案上。

夜色深藍,殿內燭火通明,手旁就是喬府的所有詳細。

他卻有些遲疑,伸出的手遲遲不肯落定在上麵。

說不清楚是什麼感受,更像是心中沒底。

害怕。

當意識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褚曜有些怔愣。

他穩住心神,將冊子拿過來打開。

上頭寫著喬仲海的生辰八字,生母是誰,生父又是誰,沒什麼獵奇的,他心中稍微安定幾分時,目光忽而膠著在喬仲海在蘇州上任的那一段事情上。

哄騙良家女子,外室生女,過幾年後又被匆匆帶入京都。

更重要的是上頭的時間,是嘉佑三年。

喬府喬仲海這一支攏共就三個女兒,喬蘭作為嫡女自然不會是,而喬湄的年齡也對不上,那麼那女子生下的是誰顯而易見。

他接著往後翻,上頭記錄了喬家的興旺,喬家男丁稀薄,女兒家眾多,尤其貌美,早年間喬太老爺便是依靠著裙帶關係同王府搭上橋梁,從商人一躍成為讀書清流人家。

隨後似乎是嘗到了甜頭,喬府代代都是如此,到了喬仲海這一代更是與當時簪纓世族,頂級權貴的褚家搭上了關係,甚至還有了婚約。

後頭的事,不用看上頭的記錄,褚曜也知道。

喬府當時的兩個女兒都入不了褚家的眼,本想借此算了,卻沒料到喬仲海又說自己還有一位女兒,不過早些年在莊子上靜養。

當時喬姒一露麵,一舉一動溫婉有禮,容貌姣好,八麵玲瓏得就連褚夫人都挑不出錯來,隻好推說問他的原因。

而他當時無心情愛,隻想著斷了褚夫人母家的念頭才草草應下,之後兩家時時見麵接觸。

喬姒就如一捧不爭不搶的水,在外人麵前從未有失禮,讓一眾人都挑不出刺,就連那時鋒芒畢露的褚曜對上她,如今認真想來,也從未有過厭惡。

而後的事情,他更是一清二楚。

他將目光從冊子上挪開,後仰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眸倒映著跳躍的燭火,他有些出神,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原以為是利用,可如今才知道連利用都是被迫的。

若不是喬仲海逼迫,興許喬姒也從未想過要與他有任何糾葛。

愛都是虛情假意,不,連虛情假意都是被逼,那又談何有恨。

這一切不過是命運使然,而他的恨,也在此刻顯得這般單薄和可笑。

從而算無遺策睚眥必報的帝王,在這一刻,臉上是無儘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