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七月,暑氣越發嚴重,即便是泰安殿內放著冰鑒,也堪堪正好,但若是一動起來還是難免出汗。
“陛下,如今那群老家夥同氣連枝,一個賽一個的都是難啃的骨頭,咱們的人根本插不進去。”
沈長林一想到朝堂上那群人對於理清歲貢賬冊一事推諉的樣子就火大,偏偏對他們又沒有辦法。
“這群倚老賣老的,尤其是那個魯國公,仗著是先帝心腹,背後又有太後,更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眼下心浮氣躁的,他覺得哪哪都不舒服,隨手拿了放在旁邊的湯一飲而儘。
綠豆煮的軟爛,口感綿密,還帶著細碎的冰沙,一飲而儘倒很是涼爽。
沈長林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最近這禦膳房東西倒是越做越好了。”
對於沈長林突變的畫風,褚曜司空見慣,隻是“嗯”了一聲,不做多想。
看著褚曜這副冷靜的模樣,沈長林眼睛一轉,倒是不著急說朝堂上的事情了。
“聽聞那賀家小公子被放了回去啊。”
褚曜手中筆微頓,輕抬眼皮看向他。
沈長林嘿嘿一笑,眼含深意。
“微臣隻是問問,這不是怕那小公子還有威脅嗎。”
話一出口,他看見褚曜神色如常,沒有半點變化,隻是看著他。
“想出解決辦法了?”
一句話,直接拉回了方才的話題。
沈長林不解其意,但也隻是老實的搖搖頭。
“沒有。”
不過看著褚曜逐漸危險的樣子,他背後一冷,忙道:“再給點時間,微臣一定辦妥。”
褚曜神色淡漠,“三日內。”
沈長林深吸一口氣連連叫苦,他就不該多餘問這一句。
“微臣領命!”
他憤憤不平的將湯盅裡的綠豆湯一飲而儘,才轉身出了殿門。
殿中一瞬安靜下來。
午後太陽毒,饒是平心靜氣,也難免心火旺盛。
王如春捧著膳單來問午膳,褚曜沒什麼胃口,想到沈長林方才格外鐘愛的那盅湯,便隨手點了。
王如春也是兩眼一抹黑,哪來的湯?
想到除了他也隻有李全這小子進殿,於是忙將人喊來。
“你那湯倒是送得好,叫陛下記住了。”
出口就是陰陽怪氣的聲音,這小子倒是個上道的。
隻是心思太活泛了,就不太好,得好好敲打敲打。
不過王如春也不是那等子惡毒的,瞧著他道:“還不去把方才那盅湯再送一份來,陛下可點了名要。”
李全“啊?”了一聲,神色有些為難。
王如春眼神一變,以為這小子還跟他裝呢,語氣就有些不客氣了。
“怎麼,還為難不成?”
李全聽出師傅語氣不對勁,忙搖頭,苦笑一聲,“我哪敢啊,隻是那湯,不是禦膳房送的。”
王如春眉頭一揚,“哦?”
李全這才說了實話。
“是,是杏花春館那位主子送來的,那時陛下還在上朝,您又不在,我也隻好先放進去。”
他撓了撓頭,瞧著有些憨傻。
王如春才是兩眼一黑,這下可好了,兩邊都沒處理好。
更讓王如春心冷的是,李全說這句話的時候,陛下正好出來聽見。
這下好了,連蒙混過關的都不能了。
“她人呢?”
既是送了湯水,卻不見人,褚曜眉心微蹙,這可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李全彎著身子,道:“是紅玉姑娘送來的,聽聞喬主子去了太後娘娘那裡。”
該來人的地方不來,不該去的倒是上趕著去。
褚曜輕笑一聲,摩挲著手中的扳指。
“她倒是個有孝心的。”
他這話,王如春和李全誰都沒有出聲。
畢竟滿宮都知道,陛下和那位太後娘娘並沒有麵上那般風平浪靜。
隻怕陛下心中要厭棄了那喬姑娘才是,這湯水也是白送了一趟。
王如春暗自可惜著,就瞧著陛下徑直往外走,他回過神忙不迭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去哪,但瞧著陛下神色並不算好,王如春也不敢詢問,隻能跟在人身後。
直到跟著人到了永壽宮,王如春恍然大悟,心中暗暗掀起了波瀾。
陛下這哪裡是厭棄,瞧著,且還有著興頭呢!
如今盛夏,一層又一層的熱浪,再嬌豔的花也蔫巴巴的。
殿內放著冰鑒,侍女們舉著扇子不停扇著,涼風便就這麼傳遍了殿內,舒爽極了。
彼時太後高坐上方,而喬姒坐在一旁,兩人笑意晏晏,瞧著聊得正是興頭上。
褚曜負手而立,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少女端坐上方,烏發挽成今下時興的發髻,未戴金飾銀釵,隻戴了幾朵絨花。
鵝黃的紗裙輕薄精致,肘間掛著豆青的披帛,衣領不似尋常交領那般嚴實,而是大開著露出了雪膩肌膚。
遠遠瞧去,整個人如冰雪堆積而成,偏她眉眼彎彎,不帶半分清冷之色,自有媚意風情,叫人看著就忍不住陷進去。
猶如金枝玉葉供出來的美人,隻能待在錦玉堆裡,不能受半分風吹日曬。
她向來是溫婉得體,從前,即便是烈日下也是長衫裹身,瞧不見半分多餘的肌膚。
褚曜從未見她如今日這般裝扮。
王如春自然也瞧見了,旁邊的李全更是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氣。
很快王如春就察覺到陛下看過來的目光,忙不迭的拉著人下去了。
一直到了殿外,王如春才嘖嘖兩聲,乖乖咧,這喬姒還真是狐狸成精來的不成。
殿內因著褚曜的突兀降臨,喬姒嘴邊的話倏爾停了下來,麵上有些驚慌,忙起了身行禮。
她聲音有些輕顫,“見過陛下。”
女郎蹲著身子,從他的角度居高臨下瞧去,幾乎能將她雪色風光窺見一二,尤其是當中那顆紅痣,生得旖旎妖嬈,很是惑人。
袖中的手微微握緊,他眉頭皺起。
製衣司做得什麼衣裳,回頭得讓王如春去敲打敲打,簡直不成體統。
他挪開眼神,喉結微滾,冷淡的“嗯”了一聲。
“天氣這般炎熱,你倒是有空到處走,叨擾旁人。”
他語氣略帶幾分嘲意,若是尋常的女兒家,隻怕要被說得無顏麵對。
而喬姒自然也不例外,她貝齒輕咬著紅唇,卷翹的睫毛輕顫,似有些不知所措,隻能求助似的看向太後。
太後輕咳兩聲,適時出聲。
“這孩子孝順,左右無事,哀家也想和人說說話,皇帝何必如此苛責呢。”
見她毫不猶豫的相信太後,褚曜神情微冷,扯了扯嘴角。
“若是這般喜歡,不若日後就日日陪著太後說話。”
這話便是有幾分氣意。
喬姒恍若沒聽出一般,唇角勾著笑意,像是在思考。
“妾身倒是想,隻可惜日日來,隻怕太後娘娘就要嫌妾身嘮叨了。”
喬姒神色嬌媚,不帶半分諂媚之意,讓人見著就心曠神怡,不覺得是說假話。
太後是個人精,自然知道皇帝這話是在點她呢。
隻是她未曾想到,褚曜對這喬姒的在意倒是比她預想中多幾分。
本以為經過退婚那事,兩人心中早該有了怨懟才是。
她笑得和善,拉過喬姒的手,一派親近的模樣。
“你啊,總是最乖巧的,哀家疼都疼不贏,怎會嫌棄呢。”
說著,她又嗔怪的看了一眼褚曜。
“皇帝也是,將人接進宮就這麼擱置,還不許人來陪陪我老婆子。”
麵前兩人靠在一起,親近的樣子,倒顯得他是個外人。
褚曜嗤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伸手從太後手中將喬姒拉了過來。
“太後說的是,倒是朕,不解風情了。”
“既是太後發令,朕自然遵從,隻是朕的人,不勞太後關心,太後小心後院起火才是。”
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楚。
喬姒平白從座椅上被人拉了起來,踉蹌兩步才穩住身形,還沒站穩,就被人一路拉著出去。
瞧著絲毫不把她放在眼中的褚曜,在兩人離開後,太後臉上維持著的笑意在一瞬間抹平,麵無表情的模樣顯得幾分詭異。
……
褚曜拉著人一路大步流星的進了杏花春館
喬姒眉頭微皺,想掙紮卻怎麼都掙脫不開,隻能被迫跟上他的步子。
“你,你放開我!”
喬姒手被抓得生疼,尤其是這人還抓在她先前的傷口上,就更疼了。
瞧見兩人,丹紅丹白臉上剛揚起笑意行禮,就瞧見陛下將主子徑直拉進屋裡頭去了。
緊接著。
“砰——”
門被驟然關上,連王如春都隻能在外頭守著。
兩人麵麵相覷,眼裡不約而同的流露出了幾分擔心。
屋內。
喬姒被人抓著手,無法掙脫,隻能輕蹙眉頭望向他。
“陛下究竟要做什麼?”
褚曜居高臨下,看著靠在胸口的人,冷聲道:“以後,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去永壽宮。”
話落,他並沒有聽見懷裡的人出聲回應,皺緊眉頭,手頭用了幾分力氣。
“聽見沒,你若是還想要名分尊貴,最好乖乖聽話。”
瞧著人不說話,他語氣略重。
“太後給不了你要的,你接近她也沒用,喬姒,安分些,彆再耍那些把戲。”
可喬姒依舊沒說話,在他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
“我不要!”
她忽而用力掙脫了他的手,固執的不肯附和。
“在你眼中,我不就是這般的人嗎?”
“你既是不喜歡我,為什麼不放過我,不就是為了報複之前我退婚嗎?”
“你明明什麼都不懂,憑什麼指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