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雖是這般說著,可是賀青拿著筆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一撇一捺寫得無比的費力,在他看來似乎過了很久,旁人眼中卻不過短短一瞬。
終於簽完字,賀青渾身好似脫力般,力氣被抽走,看著很是失魂落魄。
王如春瞧著也有些惋惜。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啊。
嘖嘖,這缺德事乾的。
不過王如春也隻是感慨一瞬,畢竟缺不缺德,他說了可不算。
收好了東西,王如春微微彎著腰,笑道:“馬車都準備好了,公子出去就能和家人團聚了。”
得救,應當是高興的。
賀青扯了扯嘴角,可怎麼都提不起笑意。
幽暗的廊道又長又曲折。
賀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走出地牢的。
隻記得眼前忽而一片白茫茫的,外頭日頭高懸,分明是酷暑,可他卻好似被潑了一盆冰水,從頭冷到腳底。
他知道,他和喬姒,再無可能了...
王如春捧著東西往前走,不過兩三步,就聽得身後一聲巨響。
“砰——”
緊接著是賀家人的驚呼聲——
賀青,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
看著簽好字的婚書,褚曜漆黑的眸子微閃。
王如春點點頭,解釋道:“瞧著是底子虛,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待了幾日,也是正常。”
褚曜“嗯”了一聲,將東西放在一旁後繼續看著手中的奏折。
王如春本就做好了陛下詢問賀青簽字時是怎樣的,誰曾想陛下竟連一句都不曾過問。
倒是他自己憋不住的道:“陛下不擔心賀家出爾反爾嗎?”
若是讓那些個諫院大臣們知道這件事,那可就不得了。
三天一小告,五天一大狀。
褚曜頭也沒抬,淡然道:“朕不缺他這一家臣子。”
一句話,讓人噤若寒蟬。
自從宗室被血洗,多少大臣都被牽連,朝堂上空了一大片,隻等著科舉之後引入學子們。
若是賀家識趣,自然可用,若不然,也不缺。
褚曜本就沒打算做賢君,他從不在乎死後如何,隻在乎當下要做的事情。
夜色漸深,往常早有下頭的人伺候著入睡,隻是如今不一樣,後宮有人了。
隻是想到褚曜的性子,王如春並沒有直問,隻是試探著問著。
“陛下,可安置了。”
還在批奏折的年輕帝王回了一聲,轉身毫不猶豫的邁入內室,走了兩步,腳步忽而停了下來。
跟在後頭的王如春也不得不停下來。
“陛下?”
頓了頓,褚曜低垂著眸子,聲音冷然。
“無事,今夜你不必守夜。”
往日有幾時也是這樣,是以王如春並未多想,扭頭帶著殿內的人離開。
很快,殿內瞬間騰空,死一般的寂靜。
褚曜繼續往裡,卻沒有往床榻處走,而是來到一處木架處,徑直轉動著上頭天青色的汝窯花瓶。
一道幾不可聞的聲音在安靜的殿內響起。
原本的床榻驟然塌落,露出一道幽暗的隧道。
褚曜神色未變,順著台階往下走。
很快,殿內空無一人。
...
杏花春館內,丹紅和丹白本以為今日陛下好歹會召幸主子,畢竟臨幸後封位,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且如今後宮又隻有自家主子,好歹前程不會差。
隻是沒想到傳旨太監始終沒有來。
“看來陛下今日是不會來了。”
丹白有些失望,也有些擔心日後的前程。
丹紅是個心大的,進了裡屋將這話大大咧咧的在喬姒麵前說了出來。
喬姒神色如常,隻是笑著讓兩人下去休息。
可在丹紅眼中卻是主子明明也很失落卻還要強撐著安慰她們。
她有些心疼,想說些什麼,旁邊的丹白立刻拉住了她,對她使了個眼色,就帶著人下去了。
出了屋,丹紅有些不解,“你拉著我做甚,你沒看見主子不高興嘛,咱們還離開。”
丹白從來都對自己這個蠢貨妹妹不抱希望,若不是這些年她護著,早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她翻了個白眼,“主子就是主子,即便是再如何,也比你我做奴才的好,不想惹禍上身,最好把你那些話給我憋回去。”
丹白話說得肅然,丹紅嚇了一跳,心中對姐姐到底是聽話的,隻能失落的“哦”了一聲。
兩人的交談聲小,但夜裡寂靜,屋內也能聽見一二。
“雖說丹紅話直白了一些,可姑娘,這宮中到底還是陛下的寵愛最重要。”
紅玉也有些擔心,在這宮中最重要的,一是子嗣,二就是地位。
雖說帝王寵愛如浮雲,可若是沒有,又談何地位,如今的喬姒說的好聽是主子娘娘,可到底無名無份。
現如今後宮隻有喬姒一人還好,若是將來選秀,其餘秀女進宮,到那時,喬姒可就什麼優勢都沒有了。
且到時候府內的那些人說不得又要做些什麼。
喬姒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輕勾唇角,眉目婉約柔情,是她素日在那些個公子哥麵前慣愛露出的一麵。
貌美,聽話又溫婉,誰不喜歡,可偏偏對上褚曜那個怪人。
每次在他麵前,總有種被看穿的心驚膽戰感。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累了。”
她揉了揉額頭,瞧著是累了。
紅玉也沒多說,伺候著喬姒安置後才緩緩離開。
屋內蠟燭儘數熄滅,黑暗吞噬,僅餘幾寸月光透過軒窗落入,光影模糊。
喬姒緩緩閉上眼。
紅玉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可如今她若貿然出擊,隻怕適得其反,尤其是褚曜這般人,說到底她也看不穿這家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可事已至此,她無路可退,無非是費些臉麵,尊嚴在生死麵前不過是塵埃。
想到尚且還在大夫人手中的母親,喬姒深吸一口氣。
不急,不急,她得從長計議。
腦海中不停想著計策,困意如潮水,慢慢湧來,攜裹著人沉入深海長眠。
月色溶溶,樹梢晃動,白日尚存的餘熱被寒意替代。
不知何時,軒窗映射進來的月光被遮擋,儘數打在影子上。
床上的女郎裹緊被子,眉頭緊皺著,似乎陷入了可怕的夢魘中。
夢中有隻可怕的雄獅,摩拳擦掌,追逐著她,可她渾身好似脫力沒了力氣,動也動不得,隻能任由其宰割。
她本以為死路一條,可那雄獅隻是在她脖頸間嗅了嗅,便再沒了多餘的動作。
而很快不知哪來的黑蛇,忽然纏住她的脖子,奪取她的呼吸,冰冷的蛇信子吐在臉上,窒息感席卷而來。
喬姒猛然從夢中驚醒,圓潤的胸脯不住起伏,香汗淋漓,身前的衣裳略微鬆動,想來是夜間自己多動。
本以為不過是個噩夢罷了,可喬姒沒想到一連幾天,夜夜都是這夢。
她睡不好,眼下明顯有了一圈青紫,瞧著氣色十分不好。
紅玉也察覺到了,眼中有些擔心。
“奴婢已經讓丹紅去上香局找香娘拿安神的香來,過幾日就能調好送來,想來這幾日姑娘定能睡個好覺。”
喬姒神情有些倦怠,困意不斷侵襲著大腦,麵對紅玉的話,也隻是意識模糊的“嗯”了兩聲。
但她也知道不光是那夢,這天實在是太熱了,晚上睡著汗涔涔,總要去淨室,一來二去的折騰,自然睡不好。
紅玉瞧著就更心疼了,這宮裡頭捧高踩低,偏生如今聖上心意不明,她們也不好鬨出許多事。
“左右還早,不若姑娘再去睡會,晚些時候再去拜見也不妨事,太後娘娘心善定然能體諒的。”
心善?
可不見得吧。
若是那日之前,喬姒還相信幾分,可那日之後,她就徹徹底底的改了想法。
這位太後,最是擅長裝模作樣,所謂賢德不過都是給天下人看的。
若是真賢德仁慈,怎會公然為難人,又為何明知容易毀人聲譽,卻依舊不曾半分拒絕。
不過都是上位者想讓百姓看見的。
這樣的好名聲,自然百利而無一害。
麵對著紅玉的碎碎念,喬姒隻是勾了勾唇角,默不作聲的讓紅玉繼續為她梳妝。
宮裡的人從來都是如此,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太後既是想拿她做筏,她自然也得上道才是。
水紅的口脂輕抹在唇上,原本略蒼白的唇色霎時紅得嬌豔欲滴。
紅玉最善的就是胭脂打扮。
隻見聊聊幾筆,喬姒原本病色的麵容在她手下漸漸變為我見猶憐的模樣,不讓人覺得病怏怏,反而覺得柔弱嬌媚。
“對了,讓你送的東西送去了沒?”
似是想到什麼,喬姒扭頭看向紅玉。
紅玉點點頭,神情振作幾分,“消暑的湯水早早送了去,陛下一下朝就能瞧見。”
頓了頓,紅玉眉頭輕皺。
看出她的遲疑,喬姒道:“怎麼了?”
紅玉深吸一口氣,有些不解的看著她。
“主子既下定決心行動,為何不親手送過去,豈不更顯誠意,這般叫人送過去,隻怕陛下都不知是誰送的,那主子做的豈不是白費了。”
紅玉的眉頭都皺成一堆,瞧著很是疑惑。
喬姒望著鏡中的自己,莞爾一笑。
“要的,就是不知道。”
若是叫人知道了,那才是物極必反。
這般拿捏的分寸,才正正好。
喬姒的話雲裡霧裡的,紅玉聽不懂,不過瞧著主子胸有成竹的模樣,她也隻能把心放回去,想著可能主子有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