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說的心思從心中生出,纏繞於骨縫,卻隻能被壓製。
意識到這想法的褚曜瞳孔微縮,握緊手。
低頭卻對上仰著一張臉毫無知覺看著他的喬姒。
少女眼尾泛著紅,黛眉微蹙,眸色瀲灩如春,望向他的目光澄澈。
他麵色越發陰沉,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勢。
與此同時,絲毫不知道他想法的喬姒,看著他久久不動,臉色還這般難看,心中有些忐忑。
她忍不住的咬住唇肉,難不成,這苦肉計太淺薄了?
不應該啊,往日用這招,這家夥雖然麵冷,可到底還是會有所動作。
欄外有風驟起,吹動著杏樹,泛黃枯葉隨風飄落,落在少女烏黑的發上。
喬姒渾然未覺,隻是眼神微暗。
想著此計不成,下次再來,她瑟瑟收回手略帶失落的語氣道:“不過,不過是些許小傷,隨便——”
她話語未完,收回的手陡然被人捉住。
“這般可憐兮兮,旁人知曉還以為朕苛責你。”
褚曜臉色冷淡,隻是吩咐著下頭的王如春將傷藥膏拿來。
王如春雖不解其意,可立刻差人去了太醫院。
知道是陛下要,下頭的人一刻都不敢的送了來,由王如春送上去。
一上去就瞧見兩人一坐一站,陛下還牽著那喬二姑娘的手呢!
王如春暗歎一聲,麵上卻一言不發,將東西送到就馬不停蹄的離開了。
要不說他能從先皇時期走到如今,頂頂的有眼色。
瞧著褚曜並沒有那般冷漠如冰,喬姒心下鬆了好大一口氣,麵上羞澀的勾起唇角。
少女笑得眉眼彎彎,“多謝陛下,陛下真好。”
說著她就準備從褚曜手中接過那瓶藥膏,可撲了個空。
她眼神微閃,麵上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陛下?”
站在麵前的郎君實在高大,喬姒隻覺得脖子都要望酸了。
而他又恰好站在順光的地方,光線十足耀眼,讓人睜不開眼。
落在褚曜眼中就是,女郎長睫不停的顫動,不敢直視他,隻偶爾看他兩眼。
似是害怕。
“陛下,妾身自己來就好,不必,不必勞煩陛下。”
說到後麵的時候,感受到他的眼神,女郎的聲音霎時弱了下去。
褚曜盯著她,神色漠然,骨節分明的大手捏著藥瓶。
“怎麼,還想為他守身如玉不成?”
以前婚約尚在的時候,連比這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如今倒是知道避嫌了。
麵前的人思緒跳躍實在太快,喬姒差點沒跟上,隻能思索著如何回話。
而落在褚曜眼中就是沉默應對,默認了他的話。
他冷笑一聲,握著人的手忍不住用力。
想著牢裡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身材瘦弱,膚色白得跟女人一樣,哪一點擔得上男人二字。
可偏偏喬姒如此喜愛他,喜愛到寧願為了他的前程,願意入了宮,對他虛以委蛇。
如今做出這副男女有彆的模樣,不就是為了賀家那小子嗎。
扭曲的妒忌如毒蛇,在翻湧,叫囂著要將人碎屍萬段。
手腕被禁錮著無法掙脫,喬姒隻覺得腕骨被擠得疼得要命,也沒空去想褚曜的心思。
她拍著褚曜的手想要收回手,“疼,疼!”
女郎的喊疼喚醒了他的神思,看著她黛眉緊皺的模樣,褚曜下意識鬆開手。
隻見得原本白皙無暇的肌膚上多了幾道顯眼的紅痕,難以忽視。
他失控了...
以往在褚家時,他被教導君子之風,克己複禮。
可自從入宮奪位,手中沾了無數人命。
壓製在心中的嗜血本性便再也控製不住。
他忍不住想,或許他生來就不是喬姒喜歡的那種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
他的皮囊下,是肮臟,不見天日的惡意。
...
喬姒本還想借此做苦肉計讓褚曜生出愧疚,這樣就能順理成章的捏住這一點繼而打破男人對她的防備。
誰曾想,下一刻褚曜將藥膏扔在她懷中,劈頭蓋臉的留下一句。
“喬姒,朕不會上你的當。”
緊接著轉身大步離開,頭也不回的出了杏花春館。
徒留喬姒一個人坐在原地,有些茫然。
這家夥,怎麼當了皇帝,越來越不正常了。
...
宮裡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尤其是如今後宮就這麼一個人,多少雙眼睛都看著。
眼見著陛下進了杏花春館,本以為那喬二姑娘受寵,誰曾想不到兩刻鐘的時辰,陛下就氣衝衝的出來了。
一時間,喬姒惹怒陛下被陛下厭棄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後宮。
彼時太後還在喝著湯藥,聽見這話有些詫異,但也隻是一瞬,旋即恢複了平淡。
“看來,皇帝也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
旁邊伺候著的柔敏聞言心中暗喜,道:“誰說不是呢,表哥定然不會喜歡那狐狸精似的女人!姑母,我瞧那喬姒就是個不安分的,您可要好好訓誡一番才是。”
太後聽到這話也隻是笑了笑,感慨道:“哀家老了,這後宮到底不是哀家管的,到底得有個皇後才是。”
柔敏從小就被家中萬千嬌寵,自然想要的也是這天下女子中最尊貴的位置,以為太後是在暗示。
她忍不住紅了臉,笑著和太後撒嬌哄人。
“姑母才不老呢,姑母風姿依舊。”
太後笑了兩聲,有些疲乏,“好啦,哀家也乏了。”
柔敏眨眨眼識趣的說著告退的話。
看著柔敏離開,俄頃,太後輕歎了一口氣。
“這孩子,到底是不堪大任。”
可偏偏娘家的嫡支中就這麼一個適齡的女孩。
旁邊的嬤嬤知道太後心中所想,出著主意。
“不妨看看旁支的,左右都是於家的,選個聰明伶俐的輔佐郡主,也算是兩全之法。”
太後揉了揉額頭,“再看看吧,不是還有個喬二姑娘在宮裡頭沒封嗎,如今總要籠絡了多雙眼睛也好。”
如今皇帝冷落,後宮多是捧高踩低,那喬姒若是個聰明的,也該知道,宮裡多的是去處。
事情多了,思考得也多,太後隻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嬤嬤有些心疼道:“總歸是苦了娘娘,要費這些心力。”
太後閉著眼,神色倦怠。
“咱們這位皇帝,性子可是喜怒不定的,若是我的珍兒還在,哀家何至於此。”
嬤嬤聽到太後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忍不住唏噓一句世事無常。
珍兒是太後的孩子,當年最有望成為儲君人選,可惜不過七歲,就因為敏症夭折了。
本以為先帝無子,結果沒成想還有個滄海遺珠,一出狸貓換太子,讓個宮女之子撿了皇位。
可惜如今,說再多都是空話了……
——
昏暗的地牢內
冷寒的鐵欄上染上了斑斑血跡,瞧著瘮人。
賀青坐在雜亂的稻草中,靠著牆,往日俊朗的眉眼蒙上一層黯然。
明珠蒙塵般,看不出昔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望著手中握著的絹帕,忍不住想到喬姒的麵容。
也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會不會覺得是他失信了。
那日他回去就求著父親下聘,未曾想第二日,宮內的金吾衛竟來了,說是府內與逆王有乾係要嚴查。
不僅他,就連父親母親都進了地牢。
雖進了這裡不像尋常犯人那般受罪,可到底也不似平常那般好受。
出神之際,鐵鎖驟然響動,賀青收回心神,下意識將絹帕塞進袖子,也沒起來,想來又是來帶他去問話的。
隻是不曾想來的是個生麵孔,不是獄卒,是太監。
站在門口的王如春笑眯眯的看著這位小郎君,心中湧出可惜。
他笑道:“賀郎君來此恐有半月了吧。”
賀青警惕的沒回話,隻是看著他,想要看他說什麼。
王如春也不惱,隻是攏著手繼續說。
“想來長輩隻怕惦念了,如今聖上開恩,當即就能將您釋放,還有一同進來的賀氏族人。”
聽到能被釋放,賀青眼睛一亮,瞬間站起身來,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
王如春點點頭,從旁邊人手中拿過一封卷軸,在賀青麵前緩緩展開。
“隻需要賀郎君在此婚書上簽字畫押即可。”
“...”
半晌沉默,緊接著是賀青近乎失聲的質問。
“婚書?!”
這份消息猶如當頭一棒,讓他腦袋裡麵充斥著嗡鳴聲。
“陛下,陛下為何要這樣做?!”
賀青眉頭緊皺,有些不知所措,下一刻又麵向王如春,將自己心頭的想法說出來。
“還請公公替我告知陛下,賀某已有心上人,此生非她不娶,多謝聖人好意。”
說到非她不娶幾個字的時候,郎君的眼神分外的堅定。
若是遇上先皇那般愛點婚配的,自然會有轉圜,隻可惜,這位賀小郎君,心頭惦記的是不該惦記的人。
王如春奉行的是天子命令,這事就沒有辦不好的選擇。
他依舊是方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樣,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多了幾分涼薄和威脅。
“賀小郎君說笑了,說來這永昌縣主聰穎伶俐,與賀家也算是門當戶對,這門婚事可是聖人禦賜,令尊得知後也很是高興呢。”
一番話,話裡話外都在警告著賀青不要不識好歹。
賀青也聽明白了,他沒選擇。
要麼簽下婚書全家得救,要麼抗旨,再離開就不知什麼時候。
他的臉色一瞬蒼白,有些不甘心。
“可我賀家是清白的,與那逆王分明毫無瓜葛,陛下器重我兄長,應當也是知道的啊。”
他搬出兄長,企圖如此說服自己。
王如春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灰塵,慢慢悠悠道:“令尊年紀大了,到底盼望著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這地牢待久了,也不吉利是不是。”
“再說了,賀老侯爺聽到這門婚事可是高興,俗話說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小公子,何必如此倔強呢,簽了婚書,前程美人,魚和熊掌兼得啊。”
一番話軟中帶硬,叫人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賀青啞然失聲,俊臉蒼白。
父親,父親昨兒分明同意了他的話,怎麼會一夕之間就改了想法?
除非,是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原地一瞬間安靜下來,王如春看著人也不催促。
左右一個女人和全家的前程性命,誰都知道要怎麼選。
而這位賀小郎君又是出了名的心軟孝順,自然舍不得高堂受罪。
事實也正如王如春所料,賀青此刻心中可謂是天人交戰,兩邊都割舍不下。
地牢處於低處,雨水稍微大些,便會順著上頭的磚縫滲透。
如今酷暑,地牢悶熱如蒸籠,偶爾還會有老鼠亂竄。
他母親向來體弱多病,怎能受得住這般苦楚。
他不能將全家上百口的性命置之不理。
賀青麵上一片迷茫,不知道為什麼就成了這樣。
那時的賀青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隻是因為天子心中那見不得人的嫉妒而起。
可叫賀青如今就這麼認了,他不甘心!
可偏偏甘不甘心不由得他。
他閉了閉眼,垂在身旁的手微微握緊。
...
半晌,他才抬起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沙啞的聲音似乎從喉嚨裡麵擠出似的,心不甘情不願,聽著分外怪異。
“好,我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