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出手將它拂到一邊去,從隨身的包袱中取出一方乾淨的麻布,鋪在一旁的木板上,扶著陸挽釵慢慢坐下。
“先坐會。”他又從包袱中拿出一壺水來遞給她,“喝口水緩緩,我一會去撿些乾柴生火,夜間恐有野獸出沒,我守著火堆警惕著,也好些。”
陸挽釵輕輕點頭順從地接過水壺仰頭喝下一口水,頓時喉嚨一陣濕潤,“好。”
看著她喝過水之後,秦淵又望了望這屋子,“一會我出去後你把門關好,彆亂跑,在原地等我回來。”
“嗯。”陸挽釵乖巧點頭,秦淵見狀才放下幾分心來,又摸向她發髻上的釵子,“這釵子裡我藏了兩片兵刃,若有不測,你定要拔出.來防身,我很快便回來。”
這話令陸挽釵心間驟然起一片波瀾,震蕩著久久不能平靜,秦淵站起來轉身便要推門而出。
“等等。”陸挽釵突然開口,秦淵狐疑地轉頭望著她,“怎麼?”
她僵住一瞬,而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意來,“沒,你萬事小心。”
秦淵這才安心離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陸挽釵忽而胸口有些微微發澀,她指尖略微抖動,摁在自己胸口處,不知為何,竟閃過一絲微微的痛意。
周圍寂寂無聲,偶有風聲刮過,在她耳邊搜刮而過一陣冷意,激得她陡然清醒過來。
“小姐。”窗戶突然被敲響,蔣仰止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來,“都安排好了。”
接著從窗戶縫隙中扔過來一包東西,陸挽釵連忙前去查看,隻見東西用布巾包得緊緊的。
她解開那布巾後,裡頭那沾著血的布條仍舊有些嚇人,她又捏了捏布條上的小皮囊,裡麵液體晃蕩著,不用說也知曉裡頭是什麼。
除此之外還有件厚衣裳。
“好,多謝你,仰止。”陸挽釵將那東西取出來,向窗外說道,“他們來了?”
“約莫很快了。”蔣仰止如實回答。
“小姐。”蔣仰止突然開口詢問,話中帶著幾分疑惑,“這樣真的……”
“若不行,你便改用真刀劍刺我,苦肉計嘛……總要越真才越有用。”
*
秦淵在樹林中彎腰撿著摔下來的斷枝,用撕碎的布條將其捆成一捆紮起來,又用木棍提著這些木柴。
他抬步走出樹林,循著記憶往外走去,忽而林中樹葉微微作響,他立即警惕起來,丟下木柴,隻留一根硬木棍握在手中,像握劍那樣。
風將葉子吹得戰栗起來,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無端叫人心提上去兩分。
“誰?”秦淵警戒地望著周圍,突然大喊一聲,“滾出來!”
那邊樹影微微搖晃一瞬,而後從遠處竄出來幾個渾身黑衣的男人,那為首的男子連忙上前,一見他便上前跪地,“臣親衛軍統領於丞,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罰!”
認出這人身份後,秦淵才放下心來,麵色忽而冷峻起來,“你是該請罪,朕失落清河數餘日,你們如今才出現,這位子看來是不想要了!”
“陛下恕罪!”於丞當即跪拜在地。
他心頭莫名有些煩躁,剛想擺手讓他們起來,目光遊移不遠處,卻陡然間見那茅草屋所在之處竟冒起濃濃煙霧,頓時火光衝天,將半邊天雲儘數燒灼成丹霞之色。
“怎麼回事?!”秦淵當即飛身而去,留下於統領和一乾侍衛在原地。
於丞率先反應過來,指揮手下跟他過去,“保護主子!”
秦淵趕回去時,茅草屋已然被燒壞頂部,正迅速往下蔓延,屋子周圍悄然立著幾個黑衣人,他下意識地去尋陸挽釵的身影,卻見陸挽釵被那領頭的摁在地上,跌坐在地麵。
這夥人明顯不是他親衛軍的人,個個用黑巾蒙麵,眸中露著嗜血的凶光,為首的那人手持彎刀,正將刀架在陸挽釵肩上,似乎隨時都可將她一刀結果了。
秦淵頓時麵色一冷,“放開她!”
可那黑衣人卻分毫未動,喉嚨中壓迫出一聲低低的笑意,“放開她?用你的命來換,否則免談。”
“到手的大魚,怎能又讓你飛了!”
聞言,秦淵眸中湧過一絲複雜之色,陸挽釵眼中蘊著瑩瑩淚光,靜靜凝視著他,口中已經被人塞上布條,說也說不出話來。
隻是微微搖著頭,眼尾泛著微紅,額間落下兩縷碎發,發絲略微淩亂,眸中水光隨著搖晃的幅度而瞬間滾落下來,摔在地上融入土裡。
“唔……唔……唔!”
守衛軍迅速過來,於統領當機立斷帶著人站在他身前,“這邊屬下來應對,主子快走!”
“我不想跟你的打手過招,今日隻要你以命相抵,我們絕對安然釋放您這……紅顏知己。”那首領意味深長地瞥著陸挽釵。
“抽出一旁親衛的刀,對,就是這樣……”那黑衣人盯著秦淵抽刀的動作,慢慢笑著,“把刀對準自己的胳膊,先來一刀……”
“主子不可啊!”於統領當即跪下去,不顧禮法拽住他的衣袖,“您身份貴重,萬不可受損,求您三思!”
秦淵卻將他一腳踹開,“滾開!連我也敢拉拉扯扯!”
於丞做親衛半輩子,從未見過帝王為個小小女子做到如此地步,秦淵冷冷瞥了他一眼,眸中一動,似乎在暗示什麼。
於丞這才恍然大悟,心中立即明了。
他的手在背後打著手勢,後麵待命的親衛們暗中將手放在兵刃握柄處伺機而動。
就在他將刀碰到自己的肩膀處時,從秦淵身後猛地飛來一支冷箭,那箭極快,電光火石間,幾乎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箭尖直直插在陸挽釵胸膛上。
“阿瓔!”
陸挽釵睜大眼睛,眸中的淚光漸漸充盈起來,她口中的布團桎梏著她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痛苦地呻.吟著,而後那淚迅速滑下雙頰,整個人軟倒在地上。
秦淵心間有什麼好像遽然間炸開,籠罩心頭的迷霧被撥開來,冥冥之中似乎突然看清了什麼。
整個人幾乎要瘋掉,便想衝過去抱住她,可卻被身旁的於統領緊緊拽住,他的眼白泛著通紅的血絲,眼睫不住地閃著,額頭的隱隱露出來的青筋令他幾乎無法平靜下來。
他冷冷掃視一周,手控製不住要殺人,“誰放的箭?”
後麵守衛軍卻沒人站出來,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這突如其來的箭是誰放的,可那箭卻又的確是他們親衛軍中之物。
“主子!”於丞死死拽住發瘋的秦淵,“您是四海之君,不可為一女子自傷,貴體萬不能損,於丞鬥膽!”
秦淵頓時氣得雙拳緊攥,登時一腳狠狠踹向自作主張的於丞,“混賬!”
前頭的陸挽釵中箭後,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胸口不斷滲出血來,眸中含淚,眼尾泛著微紅之色,凝視著遠處的秦淵,眸中儘是破碎之意。
最後像是對他失望了一般,緩緩閉上眼睛。
那黑衣人見她如此,嫌棄地將她提起來,而後冷笑一聲,隻瞥了一眼一旁的秦淵,而後抬腳——徑直將她一腳踹入火場中!
“不要!”
隨後,那首領身後的黑衣人得令,又將火折子打開扔進茅草屋內,頓時火光蹭地竄高,迅速籠罩住整間屋子。
“不中用了。”那黑衣人將她扔進去後,緩緩搖搖頭,衝著身後人擺了擺手,“撤!”
“追!抓活的,碎屍萬段!”
秦淵滿眼通紅,這段日子攢下的好脾氣瞬間崩塌,“去追,查清楚是誰的人,朕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而後衝進茅草屋中,熊熊火焰燃燒起來,他身後的守衛軍眼疾手快將他拽住,“陛下——”
秦淵雙手顫.抖著,拔出他身上刀鞘裡的刀來便提刀砍下去,“滾!”
於丞驚訝一瞬,秦淵卻偏移刀鋒兩寸,將身後親衛揮退兩米,而後徑直衝進去。
裡麵梁柱都已被火燒得快要倒下來,裡麵躺著一個人影,隻是一動不動毫無聲息。
“阿瓔!”秦淵用刀撥開麵前倒下來的木板,縱使衣物被燒出一個洞來也沒停下,“我這就來救你!”
“嘭!”一聲巨響,隻見兩側的支柱頃刻間倒下來,擋在他二人之間,火勢迅速蔓延,熊熊燃燒著,濃煙很快便呢.喃開來,房頂即刻坍塌。
最後關頭,於丞迅速將人打暈帶走,“得罪!”
望著遠處茅草屋的火光,陸挽釵捂著胸口緩緩喘著氣,方才濃煙入喉的確快將她嗆暈過去。
新鮮空氣入鼻,她隻覺恍如新生。
胸口的血已然乾了,陸挽釵摸了摸胸口的衣料,將裡頭藏著的血皮囊拿出來,而她另一隻手中,還有一塊晉王府的牌子。
另一塊已被她扔在茅草屋外,皇帝隻消命人搜查,便可查出來那東西。
雖說這也許並不能動搖晉王這個如親弟弟般的忠臣在他心中的地位分毫,但之前能讓他心中泛起一絲懷疑。
“小姐這又是何苦。”一旁的蔣仰止望著她,擔憂地開口道,“算計帝心此事何其驚險,屬下都害怕……”
陸挽釵沒說話。
男人尤其是帝王天生就有藐視一切的冷心腸,她不顧名利地照顧他、給他治傷、熬藥、做飯,就是在用一顆赤誠之心去待他。
可這隻是帝王的一時新鮮,但救命之恩、照料之恩再加一個不顧危險推他出深淵便不一樣了。
接下來的這幾日裡,他會以為自己已死,從而念念不忘,等最後她再出場,一切便連上了。
陸挽釵疲憊地輕輕吐.出一口氣,“仰止,你是知道的,從一開始在破廟計劃與他相見,我便已然回不了頭了。”
她搖晃著站起身來,“走吧,回佛寺,這邊收完網後,也該去解決那邊的爛攤子了。”
當初她被方懷玉陷害給小少爺藥中下毒,陸挽釵反將一軍,一招反客為主將局勢扳回來,又借著此事提出去佛寺為小少爺祈福,順帶“大度”地諒解了方懷玉。
後來便是她帶著方懷玉一同去佛寺、遭到刺殺、陸挽釵隻得將方懷玉迷暈,叫人送她去佛寺,自己去清河。
其實迷暈方懷玉除卻防止她亂叫,還有一層考量。
但她如今精神不濟,已無力再思慮,隻是死死盯著火勢蔓延的那邊。
直到落日,確定秦淵的人完全離去之後,他們才離開這裡。
蔣仰止牽來一匹瘦馬,扶著陸挽釵上馬後,陸挽釵揉了揉眉心,叫住去牽另一匹馬的蔣仰止,“仰止,我騎馬太慢,為縮減時辰,你帶著我吧。”
“這……可是……”蔣仰止麵上有些赧然。
“嗯?”陸挽釵疑惑著望過去,眸中儘是清澈,“我們可是與皇帝的親衛軍賽時辰,蔣大哥。”
蔣仰止聽這話才緩緩點頭。
上馬後,陸挽釵遠望京城的方向,心中頓時隱隱升起一抹複雜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