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城樓上,是觀賞煙花的絕佳之地。
宮侍們未隨行,藺九均和秦知夷已等候在城樓之上。
城樓之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鬨。
倏地,漆黑的夜幕之中,湧上數簇流星,煙霞燭花瞬間散滿天際,似落英繽紛。
秦知夷袖子裡揣著手爐,於煙火間隙之間,她看向藺九均,問道,“藺九均,你知不知道關於這個煙火的傳聞?”
“知道。”
“那我給你說……嗯?”秦知夷以為他不知道,剛想同他說起這個傳聞,她有些驚訝,問道,“你知道?”
“知道。”藺九均嘴角含笑,看著漫天燦爛的煙火,他說道,“所以,臣才邀殿下一同看煙火。”
秦知夷默默把手爐捂得更緊了些,她的臉有些燒紅。
氛圍突然靜下來,隻餘城樓的風,很大,也很冷。
秦知夷躊躇著要說些什麼,藺九均突然說道,“食肆又開起來了,春根和劉芽看著店。前幾日來了信,是賬房先生寫的,說食肆請了個學廚藝的姑娘,和春根不對付,倆人撞上了總是鬨得雞飛狗跳。”
話題被轉開的太過突然,秦知夷有些訥,感歎道,“春根年歲漸長,心智卻不曾,還是那個小皮猴。”
“嗯。”藺九均應了一聲,又說道,“柳姨成親了。”
“咦,當真!”秦知夷這是真有些意外了,她有些欣慰地說道,“從前你總想著要柳娘子去過自己的生活,現在也算是得償所願了。這麼看來,大家都有在好好的活著,真好。”
煙火光映照在藺九均的瞳孔裡,他說,“嗯,都有在好好生活,或和親近之人,或和心悅之人。”
秦知夷聞言,眼眸輕轉,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怎麼開口。
從前,隨意的喜歡可以張嘴不離,而真心實意的喜歡,卻是有口難開。
又是一縷煙火光在天空綻開。
藺九均在煙花聲響中喚住她,“殿下。”
“嗯?”秦知夷偏頭去應他的話,一息之間,她的唇被藺九均迎麵吻住。
“臣想待在殿下身邊,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接下來的事,發展得有些混亂而迅速,卻又合理。
寢宮裡,明明每日都見麵的兩人,如同闊彆多日,忘情肆吻。
褶皺的寢被、半遮半掩的帳簾。
他淩亂的發絲,和緊扣的衣身。
秦知夷雖有些暈乎,但是手卻很老實,扯起衣帶子來甚是嫻熟。
藺九均又是輕輕一攥,捉住她的手,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秦知夷迷懵的雙眼也清醒了半分。
怎麼回回做這種事的時候,他都跟個貞潔烈夫似的?
他俯下身,克製地在她耳邊輕喃,“殿下先說,不會離開我。”
如今心意已表,秦知夷張了嘴正要說,突然就想起來,他曾不止要求過她不要離開他,還說過媒妁之言,要等尋到她家裡人成親才可以做那種事。
可她還沒和蕭羿和離,蕭羿還是她名義上的夫君。
宮變後,蕭羿便被放了出來,廷尉那邊沒有定罪,她也守諾,放過了蕭家。
此後她與蕭羿一個住宮外,一個住宮內,也沒什麼乾係,加上後來政務繁忙,她就把這事給忘了。
秦知夷想到之前在嘉平縣的隨口許諾不會離開他,他就記得這樣深切,如今她倒有些張不開嘴。
他應當是很在乎禮節名分的人。
眼下還是不能做這樣的事,她不想再傷他一次,得先和蕭羿和離。
秦知夷突然就起了身,有些局促起來,“那個,那個天不早了,你先在這睡一晚,我去偏殿睡。”
藺九均剛還染了情欲的雙眸,頓時有些沉,“殿下不說也沒事……”
秦知夷匆匆打斷,“不是不說,是還有蕭羿呢,我……”
她正要說等她和蕭羿和離,但又覺得怎麼都不太對,好像他倆是什麼偷情,她為了他要踹了正宮似的。
他從沒有問過她和蕭羿的事,她也不知從何處開始解釋。
秦知夷將話咽回去,含糊道,“我、我去偏殿睡。”
等和蕭羿和離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秦知夷走後,藺九均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
他木然坐在偌大的床上,衣帶淩亂,腦中反複著她剛剛提及的那句蕭羿。
他雙眸漸漸泛紅。
他什麼都不要了,隻要一個她,她卻還是那樣在意蕭羿,為了蕭羿丟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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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羿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被傳召時,他並沒有多喜悅,因為他隱隱猜到她要說什麼。
文德殿內,他跪拜在她麵前,瞧見桌案後她略顯疲憊的小臉。
明明不久前的除夕夜宴還見過她,仍然覺得好久未見,思之若渴。
見到他來了,她揉了揉眉心,說出了那句殘忍的話,“蕭羿,和離吧。”
“我不同意!”
他脫口而出,卻見她目光灼灼。
威嚴之下,他突然意識到,她雖未行名義之舉,卻已是手握實權的君主了。
他再次開口,“臣不願。”
她說,“叫你來,不是同你商量的,稍後太常寺禮院會去著手這件事。”
“殿下初涉朝政,謝家雖斂鋒芒,卻難防暗箭傷人。”蕭羿聲音顫抖,想要抓住他和她的這僅有的一點牽扯,說道,“隻要殿下不與臣和離,蕭家能一心一意為殿下鎮壓朝中冒出的異聲。”
鎮壓異黨,沒有什麼會比絕對的武力更有用。
“蕭羿,你這是在威脅我?”秦知夷氣笑了,扔出去一份奏折,“你們蕭家若是要謀逆,我不介意到時將那些沒有算在蕭家頭上的帳,一筆一筆寫上去。”
蕭羿突然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她走近,“阿妁,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我知你眼裡沒有我,可也從沒有過彆人,你從前不在意婚事,同我成親是無奈,卻也不會輕易說和離,如今到底因為什麼?”
秦知夷冷笑道,“嫁給你是因為蕭懷給了我半塊兵符,即使知道你們家對我父親見死不救,我還是為了能用得動那塊兵符嫁給了你。”
“所以到頭來,你不願意做我的妻子,就隻是因為祖父麼?可祖父是無奈之舉!而我的心從來都是向著你的!我為了你,甚至可以答應太子一同謀反!”
蕭羿越說越激憤,此時已離她不過半步距離,他已經不顧僭越不僭越的了。
遵從本心,他將秦知夷牢牢困在他的臂膀和桌案之間。
秦知夷直接甩了他一巴掌,言語越發狠厲,“你那是為了你自己!蕭懷無奈?他隻是無情!他甚至做過我父親的師長,卻不如一個陳翀!陳翀不過是先帝的副將,都能千裡趕至烏丹,為此隱姓埋名,你們蕭家哪個不貪圖這百年基業!那塊兵符幫過我,我既往不咎,隻當與你們蕭家兩清。我說過,你再這麼以下犯上,我就要你的命!”
蕭羿絲毫不放手,他麵容癡狂,陰鷙道,“那就拿走!你隻會是我蕭羿的妻子,這輩子,我們生同衾、死同穴。”
蕭羿是個軍漢,力氣又大,秦知夷實在掙脫不開,兩人正以詭異的姿勢爭鋒相對。
兩人吵得太凶,以至於沒有聽到藺九均進了殿裡來。
他什麼都聽不進去,隻看著二人這樣親密的姿態,麵上雖沉靜,心中卻波濤洶湧。
半晌,藺九均喉間乾澀地輕喚道,“殿下?”
秦知夷聽見聲音,慌了一瞬,扭頭看向藺九均。
隻見他單薄地站在殿中,眼中翻騰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蕭羿仍困著秦知夷,眼神輕蔑地看向藺九均,“作為台閣官員,不經通稟就隨意出入文德殿?”
秦知夷低罵了一句,“住嘴。”
她又尷尬地向藺九均說道,“你,你先出去,我處理點事……”
蕭羿就是個瘋子,若是知道她和藺九均的事,事情就會變得十分棘手。
她不想把藺九均牽扯進來,既然是她要和離,她就想悄無聲息地將這事解決了。
藺九均站在原地,不肯挪動半分。
隻看著親密無間的二人,他腦中鈍痛,那些埋藏起來的情緒再次翻湧。
秦知夷再次小心翼翼催促道,“藺九均,你先出去。”
現下蕭羿還在殿中,若是藺九均之後有什麼不滿疑惑,她都可以同他解釋清楚。
藺九均卻沒有生氣,他突然就勾起唇角,退了兩步,泰然自若道,“是臣失禮了,臣告退。”
藺九均的反應出乎秦知夷的預料,她一時愣住,一些不明朗的思緒在腦中纏雜。
待她再看不見藺九均的身影時,蕭羿忽而在她耳邊說道,“嗬,殿下原來是因為他……”
秦知夷一驚,毫不留情地抬腳用了陰招,狠頂到蕭羿弱處。
看著蕭羿痛得趴在地上,她站起身來,聲音冰冷異常,“滾出去。”
蕭羿捂著下處,笑得有些詭異,“我早該猜到的。”
藺九均出現的那一刻,她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蕭羿固執地想著,他與她之間隻是出了點問題,把問題解決掉就好了。
他為了她,甚至下過決心要殺了秦郜,更何況區區一個藺九均。
他從未輸過,更不會輸給一個書生。
隻要藺九均死了,他有的是耐心和時間,一個死人拿什麼和他爭?
自從那日殿中,藺九均撞見她和蕭羿吵架後,就變得奇怪起來。
秦知夷原以為藺九均會問蕭羿的事,可是他沒有。
藺九均不僅隻字不提,還每每抱著奏折在她麵前詩雲子曰時,湊近了莫名勾引她。
她自認是個沒什麼定力的人,事態也就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這日,文德殿裡,秦知夷終於是將藺九均推開。
看著眼前清冷俊美的容色,她微喘氣息,強撐著說道,“再這樣下去,奏章要批不完了。”
現在還不行,蕭羿還不肯簽禮院的和離文書。
她自有辦法給太常寺施壓,就讓她在政務上私心這一次,她會和藺九均走過成親的每一道禮節。
藺九均卻說道,“批不完就不批了。”
他半褪外衫,眼角微紅的模樣說這話時,秦知夷突然有一種從此君王不早朝之感。
“不行!”秦知夷登時坐直了身子,退開了小幾步,坐回了桌案,強迫自己看起折子來。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藺九均不再被壓著,半坐起來,垂眸理著略泛褶皺的衣衫,眼中儘是失魂落魄的痛徹之意。
在知道她嫁給蕭羿後,知道他們之間那些牽絆過往,他所有的冷靜克製都分崩離析。
但很快,他就說服了自己,隻要她不離開他,隻要給他比蕭羿多一分一毫的在意。
即使他們是夫妻,他也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的待在她身邊。
他用儘渾身解數,在勾得她情動時,她卻總能輕而易舉的走出來,隻留他一個人沉淪得一塌糊塗。
見她在看奏章,藺九均壓下那股心緒,拿起身側一疊文書中的最上麵一本,輕聲提醒道,“殿下,這些奏章涉及大夏邊患,需用心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