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1 / 1)

隨著文德殿大門的闔上,那名偽裝成侍女的女暗衛在接到秦知夷眼神示意的一刹那,利落出刀。

剛要出言回嗆秦郜的謝敏行,忽然覺得喉間一陣腥甜,而後他與他帶進來的兩個軍衛一齊應聲倒地。

秦郜和幾位官員被眼前狀況驚住,一時愕然,不知動作。

殿外,幾個暗衛不知何時摸了進來。

秦知夷已掌控殿內大局,她讓女暗衛去後殿悄悄放了三支焰火。

聽著殿外一聲接著一聲的焰火之聲,秦知夷在殿內踱步,她施施然撿起地上被秦郜掃落的筆和紙,拿至秦郜跟前,說道,“陛下,寫吧。”

秦郜一把揮開,噴口唾罵,“你休想!朕是不會寫退位詔書的!你們就是謀逆!就等著天下人來口誅筆伐!”

秦知夷笑了起來,笑得怪異非常,她說,“長儀什麼時候說讓陛下寫退位詔書了?長儀是要陛下寫——”

她托著長長的尾音,口唇一張一合,字字見血地說道,“罪、己、詔。”

秦郜一怔,緊蹙眉頭,沒有出言。

秦知夷麵無表情地說道,“皇叔做了太久的皇帝,是不是已經忘了當初是怎麼害死自己兄長的?皇叔不會以為,陳翀是突然從地冒出來,助你除掉宋家的?”

秦知夷說到這個名字時,秦郜身軀一震,殿內其中一個暗衛突然走上前來。

秦郜仔細一看,這眉目麵容,不正是他下朝令人四處抓尋的陳翀嗎!

“你、你知道什麼了?”秦郜驚恐萬分,竭聲嘶喊,“朕不會寫的!朕有什麼錯!都是先帝做的!”

秦知夷麵色逐漸變冷,她說道,“本想讓皇叔少受點苦,看來皇叔並不領長儀的情。”

“寫與不寫的,並不重要不是嗎?因為皇叔心裡清楚,今日過後,天下口誅筆伐的都不會是長儀。”

秦知夷邊說邊走著,她打量著文德殿,走至一麵牆壁跟前,那上麵懸掛著一把精巧的弓。

她語氣悠閒地讚歎道,“這把弓還是那麼好看,長儀問祖父要了好多次,他都不願割愛。”

而後,秦知夷將牆上懸掛的弓拿下,極儘愛憐的撫摸著。

突然,她身姿一轉,弓弦在她的手中被拉得緊繃,如同她猛然淩厲的神色。

冷箭對準了秦郜的雙腿,一箭、兩箭、三箭。

牆上僅掛著的三支箭都被秦知夷釘入秦郜的大腿之中,他在第一箭時,就被那力道釘坐在地上。

血染黃袍,蜿蜒至宮磚裂縫。

雙腿的疼痛幾乎要讓秦郜暈死過去。

秦知夷走至秦郜跟前,眼神裡是死寂一片,她說,“您說不是您做的,長儀也知道不是皇叔做的,但是天下人都會知道是皇叔做的,您就活著飽嘗這份蝕骨之痛吧。”

即使真相讓她寒心又作嘔,她也不打算叫天下知道父殺子這樣的穢跡。

父親就該是戰死北境的英雄,且一直是。

秦郜聞言,徹底昏死過去。

而後,淡然的女聲又在文德殿響起,她眼眸輕轉,語氣漫不經心,“陛下既然不願意寫,台閣諸位願意寫吧?”

一位台閣官員跪坐在地上,突然尖聲道,“殿下是、是謀逆!臣等必不會因貪生怕死而做出有辱陛下之事!”

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人堆裡站起來,他踢開擋在他麵前的那位說話的台閣官員。

隨後撿起先前被秦郜掃落地上的硯台、宣紙,步伐穩健地走向桌案,然後將它們一一工整地擺在桌麵上。

隨後,他沾了筆墨,在偌大的文德殿裡,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

另一台閣官員目瞪口呆,指著那人說道,“藺大人……你、你……”

秦知夷看著認真書寫詔書的藺九均,她怔了怔,轉身走至窗邊,推開了文德殿的窗。

殿內的血腥氣太重,需要散一散。

遠處的天光依舊暗沉,後半夜了。

謝敏成死了的消息傳出去,想來謝耿行也已得手謝家了。

不多時,藺九均拿著擬好的罪己詔,行至秦知夷身側,說道,“詔書擬好了,請殿下過目。”

秦知夷接過詔書。

詔中書寫了,秦郜是如何聯合宋釗謀害先太子秦扶徴,將罪名嫁禍前東郊大營副將軍陳翀。

他知道,秦知夷不想將先帝的臟汙寫進去,也知道她不想扯上蕭家。

秦知夷看著詔中如何描述秦扶徴功德偉績,她輕嘲道,“不像是皇叔會說出來的話。”

不過無所謂,本就是假的。

藺九均看著夜風拂過秦知夷的發絲,輕聲問道,“殿下,您想好接下來的事情了麼?”

秦知夷知道藺九均問的是什麼,秦郜退位,誰來做這個皇帝。

但她是不會讓一個認都不認識的小屁孩來做皇帝的。

秦知夷看著窗外,入眼是巍峨宮室,亦是圍牆。

她紅唇輕啟,“冊封長儀公主為長儀王,監國理政。”

藺九均立在窗邊,未有一絲驚詫,清聲應道,“好。”

為了她,他有過諸般謀算和計劃,但他的阿妁,是這樣的聰明,無需他的那些謀算,她就能做的這樣好。

他如今能做的好像隻有讓她不背負上一絲罵名。

秦知夷看著遠處天光,“藺九均,天要亮了。”

朝霞初露,日光微明,一場腥風血雨就這樣被扼殺在沉沉夜色。

永安五年,一封皇帝的罪己詔頒布天下。

朝野震驚,上至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議論。

隨後,秦郜退位,冊封長儀公主秦知夷為長儀王,監國理政,執掌朝事。

而謝太後遷居行宮,修身養病。

一個女子過問政務,自有人不服,這樣詭譎的政變,自有私心揣測者。

但沒人敢反抗秦知夷,明麵上,她嫁的人是手握重兵的蕭羿,她又是謝太後的親孫女,與掌管禁軍的謝家關係匪淺。

而她又是那麼名正言順,她是彪炳千秋的先太子之女,而先太子是被退位秦郜所害,才不能即位。

她更是薑國薑嫵的女兒,她身後是青州整個薑氏。

大夏朝廷,竟就這樣詭異而平靜地接受了這位公主攝政,甚至執掌東郊十六萬大軍。

宮變時是初冬,如今就快到寒冬,秦知夷學著料理政務已有些時日。

不過幾月,她就快被政務埋沒,即使有台閣先行處理奏章,她就算不睡覺也批不完那些奏折。

治世賢君果然非等閒人能為。

最初之時,秦知夷秉承著大權在握,絕不拱手於他人的信念,暫代朝務。

又因前朝今朝都沒有女子為政,為平緩言官參奏,秦知夷就隻是冊封為王。

現下,秦知夷躺倒在坐席上,奏章覆於麵,長籲一口氣,幸好沒封什麼女帝呢。

她果然是個怠懶的性子。

突然,文德殿外,一道尖細的聲音喊道,“台閣首輔藺九均大人求見。”

秦知夷猛地坐起身,翻出幾本奏折來,假裝起自己很忙。

從前見到藺九均時,秦知夷還會莫名的心有悸動,。

現在,她隻想將他發配武陵。

這幾個月,藺九均手把手地教她處理朝政,耳提麵命、言傳身教的,每日都捧著一摞又一摞的奏折來找她。

她不想見他,她太怕他嘴裡的車軲轆話了,更怕比桌案還高的新奏章!

已是寒冬臘月,殿門輕啟,藺九均帶了外頭的一絲寒氣入殿來,卻瞬間被殿內的暖香熏爐泯散。

“殿下,這是今日的奏折。”

未見其人,先聞其奏章。

秦知夷聽著便覺得頭大,她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封信,心裡頓時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見藺九均放下了奏折就要走,她忍不住出言問道,“藺九均,你為什麼不待在武陵,要來建安?”

那是一封來自薑國武陵的信,是舅舅薑傕寄來的。

薑傕說,他擔心謝太後為人狠厲絕情,送了幾名細作入建安暗中護著她。如今知曉萬事太平,便附上細作名單,若是這名單裡有人助力過,可嘉獎一二,或留或送回薑國,都隨她的意思。

她看見了藺九均的名字。

原來他不是太後的人,更不是皇帝的人,而是她的人。

藺九均一怔,立時明白過來,“殿下知道了。”

秦知夷眼神飄忽,“嗯。”

藺九均幽深的眸子望著她,輕聲道,“因為殿下說過,不會離開臣,若是臣留在武陵,便是與殿下分離了。”

竟是山不來就卿,卿自去就山的意思麼……

秦知夷愣了愣,拿奏折捂了臉,“你……”

藺九均忽而話頭一轉,正色道,“臣會待在殿下身邊,殿下無論想做什麼,臣都會為殿下掃平障礙。隻是眼下這些折子,還需殿下費些心力。”

殿內剛有些旖旎之色,瞬間被這話衝散,秦知夷丟了奏折,炸毛起來,“我昨天的都還沒批完,哪來這麼多的奏折!”

秦知夷腦海裡飄著四個字,不想乾了。

不想乾了!

找個人接班!

藺九均輕笑一聲,說道,“殿下近來進步迅猛,已經能夠獨自批閱奏章了,批完手頭的,今日便歇息吧。”

秦知夷被這突然的順毛順懵了,“當真?”

“當真。”

“那這些奏折不要緊嗎?”

“不要緊。”

“不要緊你還每天都給我丟新的批!”

“隻是今日不要緊,過完節還是要補的。”

秦知夷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懨懨地看回奏折上的字。

突然,她問道,“什麼過節?”

“明日是除夕,殿下近來繁忙,不大記得了。”

秦知夷偏頭,透過窗欞看向窗外紛飛的雪,原來這麼快就到除夕了。

藺九均的聲音清潤好聽,帶了一□□人,“明日是除夕,殿下的今夜,可以留給臣下麼?”

秦知夷這才挪回視線,仔細看向藺九均,他又在說什麼模棱兩可、曖昧不清的話!

藺九均從前都是穿清一色的翠竹衣衫,不是青色就是綠色。

今日倒特彆,穿了一件藏藍色金繡鶴紋大氅,看起來貴氣非常,不同以往。

他眉宇似蹙非蹙,顯得柔弱異常,那雙含情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勾著她。

秦知夷在確定他就是在故意勾引她時,立刻收回了目光,輕咳一聲,不自在地問道,“什麼今夜,你要宿在宮裡?”

似乎知道秦知夷想歪了一般,藺九均輕笑道,“今夜宮裡會提前試燃明日的煙火,臣想同殿下一同觀賞。”

……

什麼破煙花,有什麼好看的,她都看了十幾年了。

不如趕緊批幾份奏折,好在春假的時候去玩冰嬉。

見秦知夷不說話,藺九均語氣中帶了一絲委屈,說道,“聽說今夜燃的煙火不輸明日,臣久居潁州,從未見過建安的煙火。”

……

“好吧,好吧,都依你。”

秦知夷剛應下來,就覺得藺九均仿佛狐狸尾巴收起來了,立刻矜持起來,一點不見剛剛狐狸媚態!

她怎麼覺得從批奏折開始,就被蠱惑了。

說起除夕前的煙火,本是為了除夕的皇宮夜宴不出差池,才會在夜宴前一晚在皇城外試燃。

後來,京中都將這日的試燃煙火傳得有些神乎其神。

說是一起看過除夕夜前的煙火,若是夫妻,則恩愛長久;若是朋友,則無憂順遂;若是有情人,則終成眷屬。

她不大信這些的,可是藺九均要和她一起看煙火。

他知道那個傳聞嗎?

那他們如今是什麼呢。

這幾個月以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相處多有嚴肅,甚至更像師生。

藺九均再沒有湖心亭那次那樣上來就啃嘴巴,也沒有帳子那次上來就摟摟抱抱的。

當然了,秦知夷知道他之前那樣都是因為喝醉了。

但他也沒有像在溪水村那樣動不動就臉紅羞澀了。

她之前並不在意這些,隻是如今知道他過往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突然就在意起來,為什麼要為了她,為了她又為什麼能做到這種地步。

秦知夷腦海中突然飄過‘無憂順遂’幾個大字,她麵色突然木然。

雖然,但是,不至於吧?

她倒也不是非要他亂吃飛醋、啃嘴巴的意思……

畢竟二人曾做過那樣親密的事……

秦知夷看著籠子裡燒的滾熱的炭火,幽幽歎了一口氣,她好像比她想的還要在意藺九均。

這就是喜歡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