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溪水村隻有幾家人戶還沒睡。
行在夜路上,能看到油燈的光亮從屋窗透出來。
今日為了給秦知夷找大夫的事,曲千芮上心不少。
她洗漱過後便打算睡了,突然聽到屋門口傳來敲門聲。
曲千芮到院子裡仔細一聽,原來是衛驍在叩門。
實在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從前隻是白日裡來,現在夜半三更還上她一個寡婦院子裡來!
“曲娘子!”
“曲娘子,開開門,是我。”
衛驍這麼鬨下去,全村人都會看她笑話,曲千芮沒法裝聾作啞。
曲千芮怒氣衝天地開了門,頂著一副‘最好有什麼大事’的臉盯著衛驍。
門口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卻突然沒有了敲門的猛勁,整個人瞬間蔫得像個小鵪鶉。
他好半天憋出一句,“有水麼?”
見衛驍又是喊又是敲門地就為了要水喝,曲千芮沒好氣地說,“你若是想喝水,跳進鬆江裡喝才痛快,上門找我做什麼?”
說著,曲千芮就要關上門。
衛驍眼疾手快扒住了門,央求道,“就再喝這一口,我以後再也不會上門來了。”
曲千芮上下看了他兩眼,驚疑道,“當真?”
灶房裡,衛驍對著水缸,一勺接著一勺地喝,似乎喝不夠。
曲千芮抱著胳膊站在灶台邊,等得有些不耐煩,說道,“夠了沒?”
衛驍才慢慢放下了瓢,好像終於平複了心情,說道,“我想問問你,你不願意嫁給我,是因為不喜歡我這個人嗎?”
曲千芮冷著臉回道,“對。”
好一會,衛驍才訥訥地問道,“不是因為娘子你忘不了亡夫嗎?”
薛紅菱說的話,衛驍一個字也不信,但是薛紅菱的話給了他啟發。
他覺得曲娘子不答應嫁給他,肯定是因為曲娘子那個早死的丈夫。
曲千芮狐疑地掃視了他兩眼,“你突然提那麼晦氣的人做什麼?”
衛驍聞言,心裡一陣高興,覺得曲千芮並不在乎她的亡夫。
他突然舉起手立誓,語氣堅定,“我決心娶娘子,並非都是因為娘子長得好看,更是因為這些日子與娘子的相處,清楚了娘子的為人。”
曲千芮將臉轉過去,平淡地說道,“我不答應。”
衛驍目光灼灼,說道,“那娘子說出個我能接受的緣由來!”
曲千芮想徹底勸退眼前這個男人,她嘴唇動了動。
良久,她幽幽說道,“你說你清楚我的為人?這村裡傳得沸沸揚揚的一件事,你還不知道吧,劉埔義是我殺的。”
衛驍矢口否定道,“不可能!”
曲千芮看了一眼他,冷靜地說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敢言之鑿鑿地說不可能?”
在劉家住下的第一個晚上,曲千芮就想過,比起很多個男人,一個男人也許並沒有那麼可怕。
那時的她太單純,還不知道如果一個肮臟下流的男人有了一個專屬他的奴隸時,會變得多麼陰毒狠辣。
或許那個男人從一開始就陰狠毒辣,隻是無處施展。
從曲千芮踏進這間草屋開始,劉埔義就像是一條毒蛇,總在她不知道的暗處窺伺她。
在那事上,劉埔義其實根本不行。
於是,他會不停地狠狠抽打、用儘力氣擰掐曲千芮。
就好像聽到曲千芮的慘叫聲,他就會行一樣。
劉埔義活著的時候,曲千芮身上沒一塊好肉。
而所有的事,劉大娘都知道。
也正是因此,她才買了曲千芮來給她兒子‘治病’,劉大娘甚至會怪曲千芮沒用,不能治好她兒子的病。
曲千芮繼續對衛驍說道,“那是我和那個男人成婚後的第一個月,山莊裡悶了好些天,夜裡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雨,第二天下午我和紅菱去後山采菌菇。”
縣裡、鎮上的貴人愛吃菌子,菌菇采得多的拿去賣,能趁此機會賺上一筆。
所以薛紅菱來找曲千芮一起上山采菌菇時,劉大娘欣然同意她出門了。
曲千芮和薛紅菱此前素不相識,隻因村裡其他稍微同年歲一點的姑娘都去莊上了,薛紅菱找不著伴,才想到了她。
曲千芮也沒有那麼愛采菌菇,但比起出去,她更不想待在家裡。
平日裡都是劉大娘外出乾活,劉埔義遊手好閒地整日待在家,便會想儘辦法折磨她。
曲千芮覺得那是最快樂的一個下午,她和薛紅菱聊著村裡的普通閒話,采著菌菇,她好像真的有了一個朋友似的。
直到曲千芮去草叢方便的當口,她看見了劉埔義那張令人作嘔的麵孔。
劉埔義在家裡還不夠,竟然要在荒郊野外同她行苟且之事。
曲千芮當然不從,薛紅菱還在不遠處等著她,她不想讓自己剛剛結交的朋友看到自己這麼肮臟。
曲千芮從前不是沒有掙紮反抗過,隻是每次都被打得更狠,漸漸的,她就如同一灘死水了。
但這次她掙紮得尤其激烈,而且這次沒有劉大娘幫著劉埔義把她捆起來,瘦弱虛虧的劉埔義根本壓不住她。
昨日山裡剛下過大雨,他們所在的這處小陡坡竟因為二人的扭打突然坍塌了。
一息之間,曲千芮失手將劉埔義推了下去。
曲千芮腦中一片空白,慌張極了。
她坐在原地,緊挨著崩塌的缺口。
半晌後,她伸了頭去探看,此處已成懸崖,崖底什麼也看不見。
曲千芮說道,“我在後山遇見了劉埔義,我是他們家買來的童養媳,挨打挨罵從沒少過,恨他們家恨了好多年,於是,我趁機會將他推下了山。”
劉埔義摔下山死了。
村裡都不知道他怎麼死的,但劉大娘知道。
一定是曲千芮克死了她兒子,於是她對曲千芮打罵也越來越狠。
曲千芮說話時很平淡,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她甚至平靜地繼續說道,“後來劉大娘也死了,我最恨的兩個人都死在了我前頭。我為人就是這樣,恨誰,就希望誰死,還會害死人。”
衛驍他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巴,有些悶悶地說,“我不信。”
衛驍低著頭,不知道在思緒些什麼,他突然轉身抄起灶台上的一把刀。
曲千芮見他拿起刀走向自己,驚慌了一瞬,“你做什麼?”
“來這裡之前我找人寫了一份遺書,言明我死了,是自我了結。”衛驍一把攥住了曲千芮的手腕,然後慢慢把刀遞到了她手裡,“如果你也這麼厭惡我、恨我,你現在殺了我,官府也不會找上門來。”
曲千芮聽了,瞪大了眼睛,心裡隻覺得衛驍是不是也是個瘋子!
他一定是個瘋子!
曲千芮擰著手不接,衛驍不敢使力怕傷了她,兩人都沒握住刀,刀哐的一聲掉在地上。
曲千芮也順勢掙脫了衛驍攥住她的手。
被放開後,曲千芮連連後退幾步,猛喘著氣,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害怕。
衛驍看著掉在地上的刀,正是印證了他的想法。
灶房裡,一時之間,兩人相對,默默無言。
衛驍目光一直在曲千芮身上,他開口說道,“讓你殺人,你連刀都握不穩,怎麼可能真的殺過人呢?”
曲千芮聞言,蹙起了眉。
衛驍繼續說道,“薛紅菱她那日都看到了?”
“她沒看見。”
“但是她竟然同我說那些謠言!”
曲千芮一愣,眼底湧上一絲失望,重複道,“她不知道。”
衛驍已經有了自己猜測,他一臉嚴肅地說道,“薛紅菱她什麼都不知道,還四處散播謠言,怎麼算你的朋友!這村裡都不是什麼好人,處處欺負你。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在這裡好好生活,這裡帶給你的痛苦這麼多,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曲千芮不滿地說道,“那是因為你的出現,讓村裡的人都議論紛紛。”
衛驍認真地看著她,“真的麼?”
對上他熾熱的雙眸,曲千芮心顫了顫,扭了頭,沒說話。
當然不全是真的。
這個村子裡,當著麵指著鼻子罵她的,找上門罵的,認識或不認識的,誰家不知道劉家的糟爛事呢?
衛驍的出現隻是為他們談論她黑色的過往平添了一筆墨罷了。
衛驍認真地說道,“我知道,那肯定是一場意外!但若不是他們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怎麼招得娘子的恨意。”
曲千芮再次愣住,彆人恨不得將罪責都往她身上攬,他隻聽了些零星的話,就這樣為她說話。
衛驍沒有了從前的笨嘴拙舌,說的話似乎摻上了蜜糖。
“我現在不想娶你了,也不是不想……就是我隻想帶你離開這裡,這裡沒有人向著你,還平白誣陷你。”
“你和我一起搬走,去哪裡都好,你想去哪裡,我就和你去哪裡。我沒有說你一定要和我成親,我雖然喜歡你,但是你不答應,我絕對不逾矩,我隻把你當妹妹一樣疼!”
“那份遺書,我把它一直留著。他日我若是有一句食言,你就砍死我!”衛驍似乎是想到她不敢拿刀砍人,又著急地說道,“那你就下毒,下在飯裡。我吃飯快,肯定注意不到,死得也會快。”
聽到這,曲千芮突然無奈地輕笑了一下。
衛驍見她笑了,緊張的表情也鬆懈了一下。
曲千芮忽而又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什麼,衛驍立時大氣不敢喘。
不一會,曲千芮又突然抬了頭看向衛驍。
然後她的目光從下往上,先是他的腳,再是他的身子,然後是他的臉。
衛驍頓時覺得渾身像是被螞蟻爬過,癢癢的,很刺撓。
曲千芮心裡想的是,衛驍這個人就像是一個泡在蜂蜜罐子裡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