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遊玩,旁人都頗為儘興,除了範氏。
從薛家彆苑回來後,範氏便以疲憊為由回到住處,才進屋,那張臉就沉了下來,道:“笑得我臉都僵了!什麼破爛宴席,真不該去的!”
說著話,接了周媽媽遞來的瓷杯喝茶。
兩口熱茶咽下去,想起今日聽的那些言語,胸口一股悶氣湧上來,她再也喝不下去,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抬腳就往裡走。
周媽媽趕緊跟上去道:“夫人彆跟她們計較,當心身子。”
“你聽聽她們今兒說的都是什麼,淨撿著老二和江家那丫頭誇,分明是故意膈應我,給我難堪!”範氏氣得臉都綠了。
周媽媽情知勸不住,趕緊給她撫背。
今日這宴赴得確實夠憋屈的。
崔氏和薛氏婆媳原就不太看得上範氏的出身,這些年時常拿言語打壓針對,處處都搶風頭。明知道範氏和裴硯不對付,今日一會兒誇裴硯屢立戰功,一會兒又故意誇雲嬈給了夫君福氣,還不時帶著範氏,非要她說幾句話。
範氏捏著鼻子聽了半天,眾目睽睽下又不好撕破真相,隻能跟著那對婆媳誇讚,著實被惡心得夠嗆。
就連飯菜都沒吃幾口。
範氏胸口起伏,想起那對婆媳的嘴臉,氣得淚花都快出來了,“她們得意什麼呢!從前在府裡,我已經是處處忍讓了,今日偏要這樣拿話來作踐我!他們若真是高風亮節,平常怎麼不見幫襯老二兩口子?還不是人前賣弄,圖個虛名!老二也真是——”
薛氏但凡想起裴硯病懨懨的樣子,就覺得悶氣直衝腦門頂。
原本是坐收漁利,如今卻讓她成了那個小醜!
範氏原就被氣得沒吃東西,又強顏歡笑地陪太夫人逛了整日,這會兒身上微微發顫,也不知是餓的還是氣的。
周媽媽趕緊讓人去準備些茶飯。
誰知這股氣始終消不下去,到夜裡竟有點發燒的跡象,人也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臉色很是不好。
孫氏著慌,趕緊把精於醫術的秦氏喊來。
秦氏既通岐黃之術,也知道婆母跟裴硯之間素來不睦,摸過脈象後就猜到了緣故,自管開了藥給她。
範氏喝著那碗苦澀的湯藥,想著因裴硯母子而生的諸般委屈,心裡實在氣不過,便以侍疾為由讓雲嬈在床榻邊伺候。
這一夜範氏在病中睡得斷斷續續,雲嬈也難以安生。
直到次日孫氏過來,才得以回去歇息。
……
因著範氏病倒,薛氏遣人來探望過後,寬慰叮囑了幾句,便隻由長房陪著太夫人去周遭觀景。
二房姑嫂則留下來照顧範氏。
好在雲嬈年輕,雖說在婆母病榻前熬了一整夜,回去後歇息兩個時辰便緩過來了。
其時才過晌午時分,明氏被喊去陪太夫人,秦氏伺候在婆母身邊,整個院裡靜悄悄的沒個人影。
雲嬈良機難得,趁著四下無人去見了位外客——
富春堂賀仙之的夫人。
先前青靄說過刻印畫作的事後,雲嬈考慮了良久,因如今的身份不便擅自去見外頭的掌櫃,便讓青靄傳話,想請賀夫人來白雲嶺一聚。
誰知賀夫人倒心誠,真就趕過來了。
做生意的人家最是明白這世間拜高踩低的做派,情知小官之女嫁進侯府高門後如履薄冰,賀夫人行事便也十分低調。
昨晚趕到白雲嶺借宿寺中,今兒得了消息後便在裴家彆苑外的一處亭中相候。
兩下見麵,也沒多客氣寒暄,怕轉述的話不夠細致,賀夫人先將自家的打算詳細說明白,又道:“雖說能雕版畫的人也有,但如今多在川蜀、江淮等地,京城裡其實沒那麼多好手,內子能請動的更是有數。隻怕少夫人嫌棄我們商賈人家,不肯屈尊呢。”
雲嬈莞爾,“夫人說哪裡話,賀掌櫃想做的這件事其實也是我的小心願。”
賀夫人見她竟沒推拒,竟自喜上眉梢,“不是我吹捧誇讚,實在是少夫人技藝精湛。當日內子瞧見寺裡那幅畫,還以為是四五十歲的老先生雕刻的,筆法用力都十分老到,實在是難得!”
雲嬈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隻淺笑著道:“夫人過譽了,今日請夫人過來,其實是想詳細探討此事。”
說著,便將顧慮道明。
賀夫人聽罷,反倒是笑了,“說句托大的話,富春堂傳承了幾十年,雕刻這行當怎麼回事還是清楚的。擅刻的雕工雖說不少,但若要雕刻山水畫,將那墨色深淺和用筆氣韻雕出來卻絕非易事,能潛下心磨礪手藝的並不多。”
“少夫人雖自謙,內子卻去川蜀江淮討教過,不敢說少夫人技藝有多出挑,卻絕不遜色那些老師傅多少。”
“方才少夫人說怕拿不準分寸,內子先前去遊曆時曾帶了些不錯的雕版回京,少夫人若不棄,回頭便送到府上瞧瞧。想來以少夫人的聰慧,是能揣摩熟透,雕出上品的。”
“少夫人也彆嫌棄我銅臭味兒,等這套書刻印出來,除了潤筆之資,富春堂賣出多少本便如實給刻師們多少抽成。”
她說得誠懇,分明很想幫夫君促成此事。
雲嬈既有母親給的豐厚陪嫁,倒也不貪圖靠這個賺多少銀錢。不過以刻印之法讓畫作傳世本就是她想做的事,若能借機觀摩,磨煉自身技藝,那就更好了。
便與賀夫人約定好,而後告彆回到住處。
是夜,範氏仍留了雲嬈侍疾。
到第三天晚上也是如此。
這般折騰,誰還瞧不出端倪來?
裴錦瑤和孫氏各懷心思,都沒戳穿範氏挾私報複的做派。秦氏原就有仁善之心,既清楚範氏的脈象和病因,又清楚婆母的秉性,瞧著雲嬈連夜都難以安生歇息,到底有些看不下去。
這日晚間用了飯,範氏雖說沒了病色,卻還是說頭暈,要留雲嬈在夜裡照看。
秦氏便道:“連著幾服湯藥都沒能根除婆母的病,倒是媳婦無能。不如今晚我陪二嫂一道守著,夜裡若有病症發作出來,倒更方便診治。”
範氏忙推辭道:“你調理湯藥原就辛苦,何必熬夜守著,既是老二媳婦行事妥帖,留下她就夠了。”
“我是怕夜裡有病症,我若能當場診一診,總歸比耽擱了得好。”秦氏認真道。
她這樣堅持,範氏反倒不敢多留了。
畢竟,當初被氣病是真,如今卻早被調理好了,真讓秦氏留下來看破她借病折騰人的小伎倆,臉上難免掛不住。
隻好歇了心思,讓她們回去歇息,若夜裡不舒服再說不遲。
雲嬈瞧著她驟然轉變的嘴臉,愈發覺得裴硯所言不虛,這位嫡母的做派委實不敢恭維。
倒是秦氏眼明心善,還頗有幾分仗義。
兩人在彆苑恰好同住一處,回去的路上雲嬈難免委婉道謝。
時近月中,蟾宮正明,將霜白月色灑滿山間。
秦氏一身清雅打扮,視線掃過明暗交錯的樹影,淡笑道:“長輩們的事我不好議論。但二哥畢竟還在前線殺敵,若男兒舍身為國保護百姓,身後的妻兒卻遭人欺壓,往後還有誰還肯遠赴征途戍守邊塞呢。”
……
範氏的病既痊愈,便仍如從前般去太夫人跟前伺候。
崔氏跟她打了半輩子交道,焉能猜不出端倪?
她心緒好的時候還能照顧這位弟媳的感受,平常可不會慣著。明知範氏聽不得裴硯二字,卻偏要在範氏剛坐穩時笑道:“昨兒晚上去賞月時碰見親家,聽說了件喜事,母親你猜猜是什麼?”
太夫人喝著乳粥,笑抬頭道:“彆賣關子了,快說吧!”
崔氏便笑道:“聽說老二這回立了大功,將北夏那位叫屠什麼的主將給活捉了。據說那是北夏一等一的名將,也是咱們大梁的勁敵,老二立了這樣大的功勞,回頭皇上定是要嘉獎的。”
老人家聽見這話,也自露出笑容。
哪怕府裡頭父子兄弟疏遠,在皇帝跟前,裴家卻是一體的。
先前裴硯立功受賞,承平帝也沒少念著裴家的好,對靖遠侯爺有所嘉獎,如今能讓侯府再添功勳自然不錯。
隻可惜那孩子脾氣又臭又硬,為著點陳年舊事不肯跟長輩和解,才鬨成如今這樣生疏尷尬的局麵。
要是他能改改性子就好了。
太夫人心裡暗歎著,口中稍微誇讚了兩句。
崔氏尤嫌不足,又向雲嬈道:“這回算是大捷,保不準過些天他就能班師回來了,你回去也該把院子收拾齊整,好生迎接。”
說著話,目光直往範氏臉上瞟。
範氏想著裴硯回來後春風得意的樣子,愈發覺得心口堵得難受了。
雲嬈則在應了話茬後心頭微跳。
這回裴硯歸來,是要住進枕巒春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