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讚(1 / 1)

和離前夜 歸去閒人 4264 字 4個月前

穀雨才過,山川青黛。

薛家的宴席設在闊敞的溪水邊,連夜擺設的桌椅幾案隨著溪水蜿蜒,旁邊則有青茂的樹冠遮出蔭涼,在柔暖春風裡很是愜意。

這樣的地方和天氣,既宜宴飲賞玩,也可踏青遊樂。

裴家眾人過去時,已經來了不少賓客女眷,都是在這白雲嶺有彆苑山莊,趁著春光晴媚來散心遊玩的。

安國公夫人坐在最前麵的彩錦涼棚裡,正招呼著四五位邀來的貴眷,見侄女帶著裴家一群女眷浩浩蕩蕩地走過來,眼底笑意愈發濃了。

——嫁出去的女兒在婆家一呼百應,這於薛家而言也是臉上增光的事情。

反正水邊地方寬敞,再添多少人都不怕,還更顯得兩家姻親緊密,相處融洽。

安國公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起身親自去迎裴太夫人和崔氏、範氏,又讓兒媳招呼兩房的姑娘妯娌,在一頓寒暄見禮後分派了座位。

薛氏同祖母、婆母和嬸母陪坐在上首,頗受疼寵的嫡女裴雪瓊和待嫁王府的裴玉琳留在跟前,餘下的座次稍稍靠後。

雲嬈樂得清淨,與明氏、秦氏等人依序而坐。

風搖樹梢,天朗氣清。

麵前是淺草圍著的濯濯清溪,就著香甜的果品抬目遠眺,非但有叢叢春花爛漫,還隱約能瞧見遠處樹林後男兒們打馬球的矯健身影。

偶爾那邊技驚四座,歡呼聲也會傳到耳邊。

這般春日氛圍讓人滿身鬆快。

雲嬈頭回赴宴,並不認識對麵的女眷們,明氏和孫氏便介紹給她。對麵的女眷早知侯府次子取了個小美人衝喜,如今見著真容,雖則有人心裡嘀咕身份懸殊,卻也有人覺得高嫁低娶無可厚非,隻讚賞於新婦的美貌。

連同上首的安國公夫人都在留意不遠處那道麗色。

“先前你家二郎娶親,我沒能親去道賀,方才瞧她那樣乖巧行禮,倒真是好模樣。”她一輩子養尊處優,又有個出息的女兒,優渥尊榮裡頤養天年的人,笑容格外慈和。

範氏隻好笑道:“太夫人過譽了,宮裡娘娘的眼光自是沒錯的。”

安國公夫人是薛賢妃的生母,雖不知誇雲嬈的是宮裡哪位娘娘,聽了這話卻也舒服,便又道:“先前你家二郎病到要衝喜的地步,我還有些憂心。如今看來,這婚事著實結得不錯,我聽說他隨寧王北上之後力挽狂瀾,已攔住了北夏的凶猛勢頭,果真年輕有為。”

旁的女眷聽聞,也都饒有興趣地看向範氏。

北夏揮兵南下長驅直入的事在二月裡就已傳遍京城,聽說當時還攻克了幾座城池,讓人很是擔憂了一陣。後來戰況如何,尋常人家未必能探到,薛家卻是皇親,男兒在朝中又居於高位,這消息必定錯不了。

她這般誇讚裴硯,想必立功不小。

且如今京城裡風傳外頭常有流民作亂,當地官府鎮壓不住,特地派了禁軍過去幫忙,這樣內憂外患的時候,能征善戰的武將便格外引人矚目。

立時有不明內情的人就著話茬誇讚起來,恭喜裴家教子有方。

就連崔氏也覷著範氏道:“當初戰事膠著,我雖在後宅也難免捏了把汗。如今局麵既能扭轉,想來我大梁將士必定會愈發勇猛,回頭論功行賞,可少不了弟妹的份。”

範氏情知長嫂是在諷刺,在眾女眷跟前卻不能表露半分,隻好擺出笑容跟著誇一誇裴硯。

薛氏婆媳卻還沒打算放過她。

裴硯跟府裡關係冷淡,多半是由裴元曙夫婦而起,長房有嫡長子和姻親扶持,隻消裴硯不來挑事,她們樂得有人為侯府門楣增光添彩。

此刻既說起這茬,薛氏便也笑道:“可不是麼,嬸母為安排衝喜費心勞累,如今二弟轉危為安重整旗鼓,嬸母也算如願了。”

那邊陰一句陽一句地聊著,雲嬈坐在下首,也豎起耳朵細聽。

裴硯龍精虎猛地闖進臥房的那一夜,她便猜到這場“重病”或許跟北夏有關。而能讓寧王和裴硯費儘心思設局,連裴硯的婚事都搭了進去,足見敵人有多強悍。

強擰的婚事裡,她還沒把裴硯當夫君來看待。

但為國浴血廝殺的將軍卻讓人欽佩。

裴硯離開的這段時日裡侯府仿佛忘了這位次子,沒多提過半個字,雲嬈偶爾看著榻邊的空枕想起來,卻總有些擔心出征之人的安危。

卻原來他勇武如舊。

既然沒有真的被北夏重傷不起,想來這次力挽狂瀾之後他應能得償所願,換得邊疆安穩無事。

那便祈願他平安歸來吧。

雲嬈抬目,透過光影搖動的枝葉縫隙望向北邊湛藍的天空。

……

一場溪邊小宴,除了範氏不得不強顏歡笑,旁人都頗愉快。

晌午過後,老人家們去歇覺,年輕些的或是告辭回住處,或是就近閒逛賞春,或是去小樹林後的馬球場——馬球場在薛家彆苑之外,這兩日聚了不少京中兒郎,熱鬨得很。

薛氏自去侍奉長輩,崔氏和範氏也有薛家人招待,餘下的便無需拘束。

裴玉琳惦記著嫁進王府後的待人接物,特地纏著崔氏過去,打算多從這座與皇家沾親的公府學些規矩。

裴錦瑤雖有此心,奈何範氏與薛氏關係微妙,憋了滿肚子的悶氣之後顧不上她,隻好去與旁的小姐妹同遊。

倒是裴雪瓊,崔氏原有意帶女兒多交遊,她卻不愛應付那些規矩繁重的場合,趁著宴散時女眷們客套的間隙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等雲嬈等人往回走時,她卻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那邊馬球好熱鬨,陪我去瞧瞧好不好?”

她與明氏處得格外親厚,上來就先拉住了自家親嫂嫂,而後又牽著雲嬈的衣袖晃了晃,“二嫂嫂、三嫂嫂、五嫂嫂,你們也都去吧!”

裴雪瓊兩眼彎彎,聲音比笑容還甜。

秦氏今日心緒甚好,忍不住笑道:“難怪方才瞧不見你,原來是藏著鬼主意呢!不過我待會還有點事,就不陪你去玩了。”

“五嫂嫂定是又瞧上哪個山頭了,想去看有沒有好的草藥!”裴雪瓊一語道破。

秦氏笑著承認。

旁邊孫氏卻沒她這樣好的理由。

今日宴席上薛家人猛誇裴硯在戰場上的英武,她也聽得一清二楚。嫁進裴家這麼久,孫氏很清楚婆母的脾氣秉性,情知今日範氏在長房婆媳麵前吃癟氣悶,若讓婆母知道她還跟長房姑嫂倆去玩,恐怕又要落一通埋怨。

她原就愛重裴見澤的姿貌,有意討得婆母歡心,這會兒便隻道:“這兩日四處觀賞,方才又多吃了些,這會兒覺得疲憊犯困,想回去歇歇呢。”

“好吧。”裴雪瓊原也沒期待她會去,隻挽著雲嬈的胳膊,“二嫂嫂可不能偷懶!”

雲嬈見狀不由莞爾。

她雖不是出自侯門貴戶,在閨中時也見識過姐妹兄嫂的相處,那麼多親朋人家裡,像她和蘇春柔那樣親密的姑嫂其實並不太多。

如今見明氏與裴雪瓊這樣交好,難免心有戚戚,加之這一個月相處下來對各自的脾性稍有了解,也很樂意同她們去玩。

至於範氏的想法……

梁子早就結下了,雲嬈從沒覺得這位婆母能打心眼裡接納她,便也不像孫氏那樣小心翼翼投其所好。

難得出來一趟,她也挺想多瞧瞧馬球場上的蓬勃英姿,便跟著一道前往。

……

出了薛家彆苑的偏門,穿過小樹林裡的蜿蜒小徑,馬球上的熱鬨動靜幾乎近在眼前。

這馬球場是慶王殿下建起來的,非但場地平整景致極佳,周遭也備了遮蔭的彩棚和桌椅等物,馬球所用的一應物事也都十分齊備。

慶王平素忙於朝務,甚少抽空看馬球,便派了位王府的小官來此照料,將場子開放給周遭眾人用,偶爾親自過來也會備上貴重的彩頭助興。

白雲嶺原就是高門貴戶所鐘之處,來遊玩時難得碰見這樣的球場,又有王府的人周到照應,哪有不喜歡的?

這麼些年下來,無不對慶王讚譽有加。

今日球場上馬蹄飛揚疾馳,除了高門貴戶的子弟和親朋眷屬,還有慕名而來的尋常兒郎,這會兒流星颯遝,打得正酣。

姑嫂幾個尋了空地,仆婦很快搬來椅子。

場上競逐不休,周遭喝彩陣陣。

裴雪瓊方才在溪邊小宴上甚少開口說話,這會兒倒是歡欣得很,雙手隨意把玩著腰間的白玉宮絛,嘴裡對場上的球技評點不止。

雲嬈起初沒覺得怎樣,漸漸的就這咂摸出點味道了。

場上十餘個兒郎各有精彩之處,裴雪瓊雖看似一碗水端平地誇讚,但細數下來,唯對一位少年格外關注——

那人瞧著十六七歲,雖說隔得遠看不太清眉目,一眼望過去,卻也能瞧出是個姿貌出挑的少年郎。他許是習武過,非但馬術嫻熟應變靈活,騰挪擊球時也比旁人分外精準,也難怪裴雪瓊讚不絕口。

雲嬈覺得有趣,趁著空暇迅速指了指那少年,“他打得可真不錯,也不知是什麼來頭。”

裴雪瓊聽見這句話,欲言又止。

明氏忍著笑道:“那是永寧伯府的小公子,叫謝嘉言,據說自幼能文善武,比他的兄長們都出挑。”

“難怪馬球打得這樣好。”

雲嬈說著,有意無意地瞥裴雪瓊。

年紀相若的女孩子,對這種事最是敏感,裴雪瓊覺出其中藏著的幾分打趣,垂眸擺弄衣帶,唇邊笑意卻愈發明顯,幾乎將唇角勾到耳根。

明氏哪能瞧不出小姑子的心事,與雲嬈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裴雪瓊麵皮薄,趕緊轉移話題,“習武之人打起馬球來,總能比旁人精彩些。嫂嫂不知道,那年二哥從北邊回來,正好碰上宮裡的馬球賽,他和禁軍那些小將們在場上打得才叫精彩呢!就連皇上都說,論馬上功夫,滿京城兒郎加起來都不及二哥厲害!”

她說得與有榮焉,卻讓雲嬈微微一愣。

嫁進裴家這麼久了,她還是頭次聽到有人這樣真心實意地誇讚裴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