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刺(1 / 1)

和離前夜 歸去閒人 3983 字 4個月前

裴硯失蹤的事,直到十日後杏花閣的侍衛撤儘才被侯府眾人察覺。

因侍衛們把守得嚴密,甚至沒人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

老侯爺裴固最初覺得詫異,收到裴硯留下的信封後才大約猜到原委,遂將紙條燒了,轉頭便讓人彆大驚小怪,權當無事發生。

北夏與大梁交戰的消息早已傳到京城,侯府眾人都有所耳聞,猜得裴硯或許是被寧王帶走了,倒也不敢說什麼。

唯有範氏忿忿不平。

從如意堂回來後她支走兒媳,獨自坐在裡間生悶氣,就連心腹周媽媽都提心吊膽地不敢大聲說話,將閒人儘數屏退。

丫鬟端來甜湯,躬身放在桌上後小心退出去。

範氏竭力克製著脾氣去喝甜湯,湯送進了嘴裡卻死活咽不下去,她再也藏不住,砰的一聲把湯碗砸在桌上,濺出大片的水漬。

“混賬東西,竟在我眼皮底下弄鬼!”

怒氣翻湧之下,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周媽媽趕緊將湯漬擦淨,勸道:“沒準兒是寧王覺得他更熟悉敵情,顧不上病情帶去了沙場出主意。到時候勞心費力,他鐵定撐不住。”

“放屁!分明是他們弄鬼!”

範氏沒法自欺欺人,便把氣撒到周媽媽頭上,“你還在這做美夢呢!戰場上十萬火急,他若真是病得動彈不得,得耽誤多少功夫!”氣衝衝地說到這裡,聽見外頭丫鬟問候裴元曙的聲音,她才硬生生把剩下的話咽回喉嚨。

等裴元曙進屋,她也沒好臉色,隻遞個眼色讓周媽媽奉茶後退出去。

裴元曙與她一輩子夫妻,哪裡瞧不出來?

卻也沒主動提起,隻靠在羅漢榻上,挑不要緊的事情來說,“明兒永昌侯府做東踏青賞花,聽母親說也給咱們遞了帖子,你去不去?”

“賞什麼花!”範氏氣不打一處來,徑直走過去道:“老二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這種事我怎能知道?”

範氏冷笑道:“好個侯府次子,竟是胳膊肘往外拐,夥同寧王一起來蒙咱們呢!說是在杏花閣養病,每日裡藥膳照樣送過去,讓全家人都懸著心,他卻跑得無影無蹤,臨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見裴元曙目光閃躲,範氏愈發肯定了心中猜測,道:“他不是病得不能走路嗎,怎麼還能去打仗!”

“或許隻是給寧王做個參謀。”

這話說得委實心虛,裴元曙知道瞞不過去,隻好軟了語氣,道:“邊境的戰事朝廷自有安排,彆說你我,就連父親都不知內情,不過是瞎猜罷了。總歸他是咱們侯府的人,若當真立了戰功也是為裴家出力,你何必氣成這樣。”

範氏沒搭理他,卻彆過身去抹淚。

裴元曙隻好挨過去抱住她,“當初的事都怪我,你心裡若有怨,衝著我就是了。他母子倆常年不在府裡,一個住田莊一個在戰場,也沒礙著你,何苦這樣鬨呢?”

“住田莊怎麼了,還不是派人周全伺候著,誰還虧待她了不成?她倒是傲氣,仿佛咱們欠了她似的,連累我都被人嘲笑悍妒!”

這話範氏是背著身抹淚說的,故而不曾察覺裴元曙臉上的片刻僵硬。

裴元曙沒法子,隻能好聲好氣的哄著她,隻等範氏擦乾眼淚,他才有些疲憊地出了惠蔭堂,去看柳姨娘和裴錦瑤姐弟倆。

範氏哪能不知他的去處?

看著男人的背影冷笑了兩聲,轉頭便去尋兒子裴見澤。

……

今日書院休沐,裴見澤也沒去跟友朋踏青,方才去老侯爺裴固的書房請教了些學業的事,這會兒剛回院裡坐下。

他承襲了裴元曙的容貌,生得玉麵英姿,雖說尚無功名,卻精於詩賦雜藝,也曾有過驚才絕豔的時候——當初孫氏願意答應嫁給他,便是因從前詩會相遇時印象頗深的緣故。

此刻錦窗春暖,孫氏難得碰上夫君空暇,正鋪了紙筆備好顏料,打算小夫妻一道作畫來消遣。

見範氏麵藏怒氣地進來,孫氏與裴見澤對視一眼,趕緊迎了上去。

範氏雖愛擺婆母的款,卻不太敢當真去欺負這位費心從伯府討來的兒媳,更不敢衝她撒氣,便隻說有事叮囑裴見澤,讓孫氏先去外頭轉轉。

孫氏應著,親自奉了香茶才離開。

裴見澤請母親往廳裡坐,範氏卻沒動身的意思,掃了眼桌上的顏料畫筆,皺眉道:“老二去北邊的事你知不知道!”

“今早聽說了。”

“你祖父怎麼說的?”

裴見澤情知今日是不會有興致作畫了,自將紙張收起來,道:“祖父也沒說什麼。左不過是二哥征戰沙場,又得寧王看重,叫我安分讀書。”

“就沒旁的了?”範氏指著杏花閣的方向,“他先前病得半死不活,如今恐怕已生龍活虎地奔著北邊去了,打量誰是傻子呢!”

這般猜測非但範氏有,旁人也是。

隻不過先前裴硯瞞得密不透風,如今過了十日再被人察覺,哪怕猜得背後緣故也無妨罷了。

裴固父子看重侯府門楣,對這事欣然接受,唯有範氏,先前一心盼著裴硯栽了跟頭後再也爬不起來,如今峰回路轉,她被瞞天過海且期望落空,便格外懊惱氣悶。

此刻見裴見澤還在風花雪月,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斥道:“老五生來體弱,我也不指望他什麼。你是嫡子,難道要眼看那庶子踩到你頭上!”

這樣的話,自打記事起,裴見澤已聽過無數遍。

他不由稍肅容色,低聲道:“近來祖父對我很是看重,安排了好幾件要緊事去辦,有些是大哥都沒碰過的。”

“侯爺那邊你自然該多去侍奉,請他老人家指點,府外的事也該多留心!”範氏聽見兒子在侯爺心裡的分量幾乎越過嫡長孫,心裡的氣稍微順了點,卻還是道:“老二能跟寧王密謀,你彆說摻和這種大事,連內情也無從窺探,實在是不該!”

裴見澤嗤道:“打仗的事有什麼好摻和的,母親難道想讓我提著腦袋去賣命?”

“可這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你三叔在西川節度使帳下春風得意,還有你那位堂叔,在禁軍裡也算是個人物。總歸是要想法子掙個出路的。”

她對兒子寄予厚望,說起這些向來苦口婆心。

裴見澤倒也不憊懶耍滑,瞧著窗外的仆從都已被支開,便低聲道:“母親豈不知貪多嚼不爛?大哥資質平庸,祖父若真能器重我,豈不比二哥那條路好走?何況寧王並不受寵,又是帶過兵的,跟他走得近未必是好事。”

範氏歎了口氣,“許是我想多了。聽說外頭常有流民作亂,免不了派人去鎮壓,我隻怕他踩著這股風一路青雲直上。那時你我如何立足?”

“朝堂自有精兵良將,輪不到他,母親寬心就是!”

裴見澤寬慰著,見範氏眉宇間仍有隱憂,又道:“母親若實在懸心,我尋機求祖父找找東宮的門路,或者哪怕是慶王也比那位好。”

話雖如此,範氏卻還是悶悶不樂。

這股憤懣也難免波及雲嬈。

……

夜裡薄雲堆積,到天快亮的時候下起了小雨。

陰沉沉的雨天最適宜睡懶覺,雲嬈在雨夜裡睡得沉,起得比平常遲了些。她也顧不上吃點東西墊肚子,匆促梳妝畢,便讓綠溪撐了傘陪她去惠蔭堂問安。

主仆倆緊趕慢趕,卻還是比平常遲了一炷香的功夫。

範氏覺少,見狀臉色就有點不好看。

好在遲的也不止雲嬈一個人,三弟妹孫氏和五弟妹秦氏,乃至尚且待字閨中的裴錦瑤都比平常晚了許多,範氏倒不好揪著這事發作。

但心裡憋了火,真想挑刺兒也不難。

淅淅瀝瀝的下雨天,範氏不必冒雨去如意堂哄太夫人,正好讓人擺了早飯,在兒媳們的簇擁下慢慢享用。

喝著香噴噴的瘦肉粥,她向秦氏問了兒子的身體,得知不像往年似的春日羸弱了,不由道:“祐兒能娶到你,實在是他的福氣。平素多虧你照顧他身子,起居用藥無不周全,實在是用心了。”

秦氏有醫術傍身,不愛跟她虛客套,卻又真心愛護丈夫,聞言便隻道:“他是有福氣的,定能康健起來。”

範氏滿意頷首,又覷向雲嬈。

“老二這回倒是出乎意料,養病的人忽然沒了蹤影人去樓空,實在讓人懸心。他先前病得那樣,不知後來可有好轉?”

雲嬈一聽這話,便知是挖坑了。

且不說裴硯的身子和行蹤牽涉戰事,她答應了絕不泄露,哪怕沒這檔子事,杏花閣裡明令不許輕易攪擾,她上哪兒問病情去?

隻好道:“媳婦慚愧,對杏花閣的事確實不太清楚。”

範氏的臉立時就沉了下來。

“雖說那邊有規矩,但你既嫁給老二成了他的妻子,自然與旁人不同,合該多去探望關照!”她擱下碗盞,擺出婆母訓話的款兒,沉著臉道:“娶你過來是為伺候老二,不是為偷懶享清福,這樣的疏忽大意,往後絕不可再有了!”

這口鍋扣得實在冤枉,孫氏仿若未聞般垂著頭為婆母盛粥,裴錦瑤明擺著是看戲甚至幸災樂禍的架勢,秦氏則有點同情地瞥了雲嬈一眼。

雲嬈還能怎麼辦?

裴硯臨走前特地叮囑過,侯府奈何不了他,或許會在她頭上尋釁找茬,如今看來還真是未卜先知。

這婚事結得……實在是個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