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恨地咬牙以表不滿,赫連岐猛然一捶案桌:“豈有此理,那楚扶晏竟然慘無人道成這樣,對自己的夫人也能下狠手!”
“楚大人平日待我還是好的,隻是一時被屺遼惱得暈頭轉向,若能平息這風波,大人便不會撒氣……”言語間溢滿了愁緒,她徐緩垂眸,眸底似藏了幾滴清淚,“赫連公子,你一定要幫我。”
“美人倒與我說說,我如何能幫?”赫連岐扯了扯褶皺袍衫,豎起雙耳細細聆聽。
這男子雖灰容土貌,嗜酒成癖,卻極為疼惜女子,加之先前受她恩惠,必定會傾力而助。
一時想不了他法,權宜之策,她隻能使這美人計。
溫玉儀靜望身前男子,肅容道:“讓晟陵與萬晉締盟,互得其利,以獲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我是怕楚扶晏過河拆橋,背信棄義,將來晟陵會陷入水深火熱裡,”一說起那一人,赫連岐便舉棋未定,原本想相助的心思忽地緩下,“美人兒,這忙我幫不上……”
此人僅是對楚扶晏帶有敵意,這兩邦結好的利害卻不知曉,她端莊而坐,正色回言:“楚大人雖殘暴凶橫,卻從未失信他人。赫連公子不信他,莫非也不信我?”
案旁男子撓了撓頭,像是顧慮重重,猶豫道:“美人兒莫憂傷,容我再想兩日……”
“赫連公子若不肯幫,今日我回王府就得不了安寧……”於此輕呼出一口氣,溫玉儀斂眉作歎,悠緩起身,一麵道著,一麵向房外走去,“公子可以為晟陵思量,也可以為自己思量。雖是庶子,若能成此事,就能受皇帝賞識,得眾人敬服,曾經所受的冷眼都能還回去。”
許是“庶子”二字戳中了軟肋,赫連岐聞語一滯,昔日飽受的嘲諷與冷落翻湧而上,引得他握緊了拳。
見她要行下樓階,他忙追步上前,揚聲問道:“美人當真受了楚扶晏那廝的欺侮?”
“赫連公子無意施以援手,我多說又有何意義。”寡淡地回著話,她未回望,似惆悵萬般,蔫蔫然離了客棧。
對此,她不擔憂了。
赫連岐能追出雅間,這次締盟勢必會成,不為旁的,為他的鴻鵠之誌也會拚上這一回。
回於府宅之際,溫玉儀順道從衣坊更了一襲紗繡裙,洗淨麵頰,再若無其事地走回院落。
原以為楚大人應是出了那片修竹叢,可書室和寢殿均不見人影,她問了幾名女婢,才知那人竟還留於竹間屋舍裡。
屋內清靜,如她走時一般恬淡,床幔已被放下,隨入窗的微風輕擺。
羅帳輕蕩,帳中隱約能見一道清肅身影。
她安然走近,望他已在榻上淺眠。好似等她走後,他便留在此處,一步未離。
墨發散落,平日那寒涼的雙眸輕闔著,眉睫似片羽。要不是這人有著討人厭的性子,這熟睡的模樣是有那麼一瞬讓人想要靠近。
“本王還以為,王妃不會再回來了。”
待她坐於軟榻,瞧這如玉公子安然睡著,正一抬指,她便聽話語從他薄唇中飄出。
本能地一受驚嚇,又覺此刻的他並不可怕,便膽大地枕於旁側,她默然一霎,輕柔地回道:“妾身已經應了大人,從此作公主的替身伴於大人左右,就會言出如山,說一不二。”
“去見了何人?”
耳旁溫語輕響,那雙冷峻眼眸依舊未睜,她忽感一陣恍惚,被他輕巧一帶,自己已落入了清懷。
雖有了定數,但未到安定的一刻她不會輕易說出,溫玉儀莞爾一笑,覺他像是較前幾日溫和了許多:“妾身不願透露,等塵埃落定,大人便可知曉。”
“妾身來繼續服侍。”念及離府前未完成之事,她輕聲耳語,纖指撫上未褪的朝服,欲解下衣扣。
可剛解了一扣,她便被握住了手,麵前之人似乎不讓她繼續。
楚扶晏冷然哼笑,隨即將她推遠:“床笫之事,本王不強迫。”
“妾身甘願。”她平靜地回著,麵上無悲無喜。
分明已有了討好之勢,已能讓他心慈手軟,讓他信任無疑。她茫然未解,他為何又疏遠。
“妾身做大人的枕邊人,這一世隻想安穩而度。”
望他微許凝滯,清冷若月的眸子終於睜開,溫玉儀殷切道。
此話確是她心中所願,事已至此,隻願此生安寧度日。
有這座王府庇佑,有他給予的偏護與照拂,她能讓家父如願,能為溫府做些貢獻,其餘的,不再想。
“哪來的膽量?”
楚扶晏凝視頗深,似要將眸前姝色洞察得徹底:“為何覺得,本王將來會護著你?”
她言笑晏晏,小聲低喃:“直覺罷了。”
身側清影沉默良晌,心覺這女子荒唐至極,卻又不由地生出微許憐惜之意。
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才剛推她而出,他無端覺得懊悔,蹙了蹙眉,霍然將此嬌色輕擁入懷。
過了良久,他低垂著眉眼,似已獨自在屋中頓悟了什麼,異緒縷縷掠過冷眸。
“本王沒有囚禁,也未逼迫女子行一些不堪之舉,她們都是自由的。但那些女子個個貪圖虛榮,喜愛金銀首飾,時常得寸進尺……”說起此前囚入府邸的女子,楚扶晏眸含鄙夷,不屑道,“日複一日,本王厭惡膩煩,忍無可忍才……”
“才趕她們出府。”
“散步謠言者,本王才殺無赦,”言於此處,他麵上微生慍怒,長指輕撫她的後頸發絲,回得沉緩,“她們儘管和常芸相像,卻半分都不可比擬。”
這是他初次這樣平心定氣地與她道著,溫玉儀見著眼前清色戾氣尤重,和她相視的霎那,泛著微瀾的清眸歸於寧靜。
他像是在和她說著不為人知的心事。
她往他懷中鑽了鑽,經過圓房之夜,似對這清月般的薄涼氣息有了熟悉之感:“大人孤寂,與我彆無兩樣。”
“所謂高處不勝寒,大人是缺了一人伴於左右,飲幾盞清酒,談幾語夜話。”她邊說著,邊回攬他的腰肢,驚覺他似比想象的還要清瘦。
上回與他共赴雲雨,二人都醉了酒,她記不起當中的細枝末節,隻記得沉淪於月夜裡。
“未有過肌膚之親,未做過耳鬢廝磨之舉,本王也嫌臟,”仿佛對她所做的親近之舉詫異萬分,楚扶晏垂首埋入頸窩間,低低訴說著,“她們阿諛求容,奴顏婢膝,喜愛的唯有浮華之虛……”
擁了幾瞬,他不想放開,斂眸輕笑:“你比她們知趣,本王舒心順意。”
碎吻掠過寸寸玉肌,撩撥著藏匿許久的思緒,她不敢動彈,心顫不已,似有擂鼓聲隱隱響於心間。
“大人……”片晌後她輕喚出聲,桃顏竟泛起了羞意。
此人心思難測,心懷不堪之緒,可終究是她的夫君。她怨恨也好,愁悶也罷,都不可鬨僵,一切順從便是了。
綿柔細吻微止,他附耳低言,幾近蠱惑般問道:“曾已說得明白,私下該如何喚我?”
“夫君。”溫玉儀不假思索,全然順從而答。
對她所答很是滿意,他微微頷首,隨後應和道:“嗯,我會待夫人最好。”
眸光不經意地落至柔軟櫻唇上,楚扶晏倏忽間偏頭,卻見這抹姝色忽然避躲,不禁一滯。
“夫人還是怕我?”
她並非避逃,隻是有昏眩之感傳來,令她措手不及,如若墜入深潭裡。
溫玉儀輕咳一聲,極為羞愧道:“我不知何故有些昏沉,夫君莫怪。”
白玉般的長指輕觸她頭額,灼燙瞬間染上指尖,他微而震顫。
不明她幾時得了風寒。
“夫人染了風寒,怎麼不告訴我?”楚扶晏緊蹙起雙眉,良久啟唇而問。
竟是受了涼……
是在何時受的,是去尋赫連岐的途中受了風吹,還是這幾日未曾進食體虛而致,她若有所思,但仍覺不以為意。
“不過是個小小的風寒,不去顧它,它自會病愈,”溫玉儀跟著撫上玉額,輕緩晃著頭,“我不是弱不禁風的嬌弱女子,夫君不必記掛。”
待她落下此話,帳內清逸身姿驀地起身,容色稍冷,朝屋外低喚:“夏蟬,本王今夜在此屋留宿。”
“是,奴婢知曉了。”聽罷,夏蟬俯身而拜,立於屋門一側候命。
在此留宿?她迷惘一望窗外,瞧見幕色低垂,已在不知不覺間入了夜。
溫玉儀半羞半掩,直埋入被中,忽覺被褥太過輕薄,半露著雙眸,悄聲道:“此處的被褥於大人而言單薄了些,等我命人再拿幾床衾被來,大人再……”
“言多必失,本王不信沒有人教你這個理,”枕邊玉顏眉心微擰,渾身散著一貫的冷意,“隻管安心睡去。”
“本王想在哪留宿,還用不著你勞神。”
“大人安歇,那奴婢就暫且熄燈了。”女婢夏蟬見此景恭然退下,走前將案上燈火熄滅。
懷中柔色似隨時會破碎的璞玉,不知是否是因為著了寒,女子緋紅染頰,勾得旁人心跳如雷。
楚扶晏忽而喚住侍婢,應了她所求:“將本王寢殿內的被褥取來。”
她再度陷入沉默,遲疑般輕問:“這風寒怕是會傳染,要不……改上一日?”
“住嘴。”
薄唇清冷地落了一詞,她不敢多說,隻任他擺布。
他沒有像意料地那般再行親昵之舉,長夜未央,月色如湖水澄澈,旁側寂冷之影未再挪動半分。
溫玉儀轉眸瞧去,訝然他已闔目而眠。
或許因她病恙,他當真是嫌棄至極。
如此也好,可安心地睡上一夜,繁亂思緒於灼熱間化作一片混沌,她輕闔杏眸,於寂靜夜色中悄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