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2)(1 / 1)

夢裡依稀有一道皓影若隱若現,她瞧不清來人的麵容,卻知出現於夢中的人影一定是樓栩。

“不該的……”她恍然低語,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做,心裡頭愧疚非常,“我不該的……”

她下意識覺著,自己不該和他人相擁入眠,分明心裡裝的是樓大人,她怎能……怎能和彆處男子依偎著入睡。

惡罪感莫名湧上心頭。

可她再一想,大婚已過,圓房已成,本就是定局,和夫君隻是相安共處,皆在情理之中。

隻需在府中恪守本分,相敬如賓便好,恍惚間混沌而想,她又釋然許多。

這懷抱甚是溫暖,如寒夜下潺潺湲湲的溫流,而這孤寂似曾相識,是她一直也有的落寞,她頓感安寧,任思緒流淌。

這想法無關乎情愛。

她隻是累了,加之身子受了涼,頭腦昏沉得厲害,便覺有夫君關心總是好的。

他是她的夫君,是日夜要相見的人,許些事雖懼怕,但不可鬨僵。

有怨,暫且埋心裡就好。

醒覺之時已是翌日晨初,迷糊了一整夜似消了熱意,溫玉儀感頭額被覆了巾帕。

瞥望之際,見楚大人已下榻,正端著一碗湯藥來回輕踱著步……

她輕然一挪身,榻邊玉樹般的清絕身影霎時朝她看來,隨之坐於軟榻邊沿,舉止生澀地扶她坐起來。

當下的景象更像是他在服侍,可他是王府之主,是朝堂之上的一隅威嚴,怎能伺候著她……

她欲語還休,話語擠出唇瓣又收了回。

昨夜風寒忽起,擾了心神,之後昏沉入睡,以至於後來發生的事她記得不甚清晰,唯憶著她似是夢著了樓栩。

那如蒼鬆翠柏一般……剛正不阿的男子。

“昨夜是大人守了我一晚?我……”

溫玉儀低下杏眸,本想著趁此取悅他一番,到底還是低估了自己的身骨。

身旁這不怒而威之人隻手握上她肩骨,容色平緩,似在觀察著病況:“身子可有好上一些?”

“好多了……”昨日困倦時還待於清懷,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她想著那柔吻輕掠肌膚,耳根不自覺羞紅而起,“敢問妾身可有讓大人睡不安穩?”

“將這碗湯藥喝下。”

楚扶晏端來藥碗,望她伸手來接,眼底湧過不悅,示意她無需動手:“你彆動,聽話喝著就是了。”

怔愣著見當朝攝政王正放低著姿態,一勺一勺地喂起了湯藥,她慌亂中回神,怕他又生惱怒,順從地喝了下去。

本覺著以此人的生疏,湯藥定會灑出,她頗感驚訝,眸前男子卻格外細心。

一盞茶的功夫,硬是將這極不相稱之景融合得恰到好處。

湯碗見底,楚扶晏柔聲問:“在想什麼?”

她思來想去,在大婚之夜時,他興許便是這般,事必躬親地照看著公主,感慨一歎。

“妾身想著,幾日前,大人就是這般如此細心地照顧著公主。旁人若親眼所見,便不會覺得大人薄情寡義。”

一語落儘,她溫順抬眸,恰巧跌入深邃若蒙輕霧的眉眼。

“本王是想嘗試。”他緩和說道,氤氳下的深潭滿是篤然。

“嘗試你說的。”

昨夜在帳中究竟說了什麼,她細細凝思,隻當他是近日被朝務忙亂了思緒,說出的儘是匪夷所思之言。

“做本王的枕邊人,服侍得好,本王護你。”她正忖量著,耳邊再傳清冽嗓音,解了她這一惑。

雖未令他儘興,好在是讓此人舒心了些許。

溫玉儀暗暗作想,將這位大人伺候得妥帖了,她好似真能過上順心的日子。

姝色秀容仍有絲許蒼白,楚扶晏緘默幾霎,凜聲又道:“聽聞你近日總是東奔西走,又是出府,又是忙於打點府務,過於勞累才讓這疾病有機可乘。”

“府中的大小事務自有奴才會去做,往後你再插手,本王要降罪了。”聲色雖冷,較往常卻柔和了太多,他拋卻其餘煩悶之緒,很是平心靜氣。

溫玉儀回思起自打來了王府後的種種舉動,終究是有些違逆與擅作主張,忙回應著:“妾身聽大人的,之後絕不擅自作主。”

霍然起了身,一理身上玄色鶴氅,他晏然行向屋外,邊行步邊道:“政務繁多,今日還需入宮去拜見陛下,本王先行一步。”

“三刻鐘後,你同本王一道進宮吧。”

默然片晌,他駐足於屋門前,未曾轉身,忽又輕語。

進宮?

她可從未入過宮,更何況是頭一回以攝政王妃的身份入宮麵聖,溫玉儀心有忐忑,循聲望去時,那冷寂之影已離屋行遠。

長窗上的茂密枝葉遮住了幾縷日暉,樹影斑駁,令彆院中的那一角屋舍被掩於陰影下。

主子幾日未歸,剪雪拖著傷勢未愈的身子修剪著梁上枝杈,隻盼著主子從那水深火熱中解脫。

念了那姝影少時,忽聞匆匆步履聲由遠及近而來,剪雪驀然一望,欣喜湧上雙目。

忐忑下透著淺淡怡悅,溫玉儀端步走來:“剪雪,將我去年生辰時收下的廣袖華彩羅裙拿來。今時穿上這衣裳,更添幾番雅致。”

想這丫頭先前身負重傷,她趕忙默示剪雪歇著:“放於何處,我去喚緋煙來服侍就好。”

能見著主子,剪雪哪還管得上腹部傷勢,回於寢屋翻找起衣物,未過片刻便找出了。

將她所說的裙裳恭敬取出,不禁追憶起昔日光景,剪雪喃喃低語道:“奴婢記得這羅裙是大夫人瞞著溫大人相贈。大夫人心知主子喜豔麗服飾,便偷偷命人製了一件。”

“主子怎麼忽然想起這件羅裳來?”待主子走至銅鏡前,這丫頭為她更上羅裙,疑惑作問。

溫玉儀黛眉稍彎,凝望鏡中之人,著實太久未見自己身披豔彩華服,心裡感慨萬千。

“家父從不讓我穿華貴的衣裳,與我說著宮裡頭的爾虞我詐,這樣太是招搖,會引來禍端。”

“此前總聽家父行事,活得不自在,”如今離了溫宅,有楚大人的庇護,她便想換上此裙,奪一分不容小覷的威嚴來,“今日隨大人入宮,我偏要穿著這衣裳,給楚大人與溫家漲一分顏麵。”

與丫頭隨性道,恰逢更衣終了,她側目瞧望,卻看剪雪呆滯了片霎,欲張口又止了住。

溫玉儀滿腹狐疑,眸光回落至羅裙上,唯恐有何不妥處:“你怎麼……在發愣?”

一旁的女婢瞧愣了眼,向來見主子皆是一身淺素,淡雅柔婉,嫻靜如蘭,不曾想更上錦繡華裙,偏是豔麗得緊。

半晌回過思緒來,剪雪極為驚愕,歎為觀止道:“主子好看,奴婢無以言表,隻覺得就算是常芸公主來了,主子也能豔壓。”

“你這丫頭,從哪裡學的奉承之語,”她順勢謹慎一觀,壓低了語聲,沒好氣般回著話,“此話也隻能與我說說,被旁人聽去,我可保不了你周全。”

剪雪未收斂分毫喜色,一揚秀眉,不懼天地般道著:“奴婢才不在乎呢。隻要主子歡愉勝意,奴婢縱使掉幾千回腦袋也甘願。”

忘卻有傷痛纏身,如是一扯,便扯到了傷口,丫頭疼得眉目一擰,抬手彎腰撫了撫肚腹。

“娘娘,大人喚您出府了。”

溫玉儀想寬慰,聽房舍外有下人來喚,便命丫頭好生靜養,此趟進宮不必跟隨著。

春末夏初,府前榆樹遮天蔽日,池畔碧水蕩漾,芙蕖搖曳於微風裡。

輿內寂靜,楚扶晏閒倚於輿座一側,車簾被掀開的霎那,半闔著的雙目徐緩而睜,終定格於眼前明麗上。

眸中嬌色如姣花照水,粉麵含春,嫋嫋娉娉而來,頓時明媚住了一方春意。

他悠然打量,為她讓了讓身。

“本王未曾見王妃著此裙裳,此刻望著,很是驚豔。”

溫玉儀顰眉淺笑,得到大人誇讚實屬不易:“大人不嫌妾身豔俗便好,畢竟是頭一回麵聖,妾身想為大人撐一撐場麵。”

“本王把持朝政多年,敢違抗本王的人寥寥無幾,”聽她這番言語,他肅聲相言,麵上升起一絲傲然,“不論你怎麼打扮,這天下之人也沒有膽量對你不敬。”

她聞言輕笑,打趣般道著:“照大人說的,妾身即便身著破爛乞服也可以。”

經過昨夜擁眠,這道嬌婉清姿似乎較以往更加肆無忌憚,如今膽敢刻意曲解他的話意……楚扶晏聽馬車行駛帶起的風聲在窗旁飛掠,良久未言。

若在平時,有女子這麼說,他定會慍怒非常,可此時身邊婉麗實在豔然不可方物,一顰一笑間將他的戾氣平息殆儘。

“強詞奪理,混淆黑白。”

許久,他哼笑作罷。

忽然,馬車似失了方向般顛簸得厲害。

帷幔外狂風呼嘯,車梁擦過道旁枝椏,發出猛烈之響。

巷道兩旁傳來行人驚呼,震蕩愈發劇烈。

她難以扶穩,猛地一倒,便倒向他的懷中,又被他穩當地扶了住。

“大人,馬匹受驚了!”馬夫驚恐萬狀,朝著身後車簾不斷高喊。

“小的駕馭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溫玉儀心感不安,先前在街市上見過馬匹受驚之景,都是作為看客倉促而過,這回竟不巧被她撞上。

隻覺當下是危在旦夕,她心顫之餘抬眸輕望,瞧他已鎮定起身,目光似有意緒流淌:“你扶穩了,本王去去就回。”

“大……大人……”

她不覺低喚,眼見著肅寂之影斷然走出車輿。

馬匹發狂似的四處亂躥,全然脫離了馬夫掌控,惹得駕馭之人不住地打起寒顫,如同從未遇過這失控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