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心(1)(1 / 1)

此番舉止引出了館中掌櫃,似無意聽得她身居高位,掌櫃麵含萬般無奈,跪地哀求道:“這位客官在酒肆已飲了半日的酒,不付酒錢,還賴著不肯走,王妃娘娘可要為草民出出主意。”

命剪雪取來錢袋,未數其中裝有多少銀兩,她一把奪過,置於櫃上的算盤旁。

“你數數,銀錢可夠?”溫玉儀輕叩櫃案,柔聲啟著唇。

掌櫃見勢立馬起身,倒出錢袋內的白銀,頓然見錢眼開,諂笑而起:“夠,夠!謝娘娘賞賜,娘娘萬福金安!”

“敢向王妃要酒錢,這掌櫃真是活膩了……”

項轍怔然不已,望了望醉倒於巷道旁的男子,目光流轉回她身上:“你也是,分明與我等毫不相乾,你還真給了!”

淡然一擺手,她頗不在意,雲淡風輕般回道:“掌櫃靠賣酒營生,很是不易,恰被我遇著,能給就給了。”

那掌櫃得了銀錢,大搖大擺地走出酒館,向酒醉蹣跚的公子高喝一聲,便關鋪而離。

“今日算你走運,王妃娘娘替你付了酒錢。酒肆要打烊了,你要飲酒,上彆處飲去!”

“娘娘放心,這酒錢我定會歸還!”男子迷糊地半睜醉眼,訕皮訕臉地道著,“可我現在身無分文……待回到晟陵,我命人……命人給娘娘送來!”

已為他解了困擾,溫玉儀輕緩蹲下,尋思良晌,忽問:“敢問公子可認得赫連岐?”

“娘娘怎知我名?”

男子忽而睜開雙眸,眸中蕩開一縷明澈。

方才僅是猜測上幾般,現下是確認了。

近來之日令楚扶晏煩擾連連的赫連岐,真被她遇了見。

一解疑雲,心下一陣篤然,她正色相問:“赫連公子歇腳於何處?本宮可送公子回客棧,再與公子細談。”

“不是吧,你還要護送他回客棧?萍水相逢而已,用不著這般費心勞神……”本倚於壁角的項轍驚詫地直立住身,覺此舉荒謬絕倫。

撩了撩衣袍以示錢兩不足,赫連岐滿麵愁容,重重一歎:“剛入上京時,錢袋被賊人偷走,我已是囊空如洗,哪有客棧可住……”

出門所帶的銀兩已儘數給了那酒肆掌櫃,此刻已再掏不出銀錢,溫玉儀隻得回眸看向旁側少年,佯裝對赫連公子極是同情。

“流落他鄉,漂泊無依,無奈醉倒於酒肆中,遇見這般可憐之人,項小公子於心何忍?”

“你善心大發可彆帶上我,我絕不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流民慷慨解囊。”少年若無其事般欲撒手而去,不願淌這灘混水。

她眉眼含笑,忽言道一句溫婉之言:“你若不幫,兩日後的馬廄之約我便不應了。”

“你……你怎能出爾反爾?”

聞言一驚,項轍始料不及,未料她竟以此作要挾。

“你莫裝醉了!”少年無力頑抗,妥協般輕踹著男子,轉身便大步朝街市而去,“看在王妃的顏麵上,我就勉為其難尋一客棧將你安頓,還不隨我去!”

赫連岐聞語忙跟步上前,喜笑著不忘再添上一言:“還懇請小公子給我開一間天字坊……”

“厚顏無恥,市井無賴!”

鄙棄地與之隔上些距離,項轍默默怨天尤人,卻為她所言不敢動怒。

“美人兒……”回首頻頻相望,男子正言道一詞,又覺稍有不妥,恭敬地一改稱呼,“王妃怎不跟著來?”

“赫連公子好生休憩,待公子醒酒了,本宮再來看望,”溫玉儀莞爾朝此二人拜彆,望其背影消逝於巷陌拐角,才緩步上馬車。

“公子欠下的酒錢,本宮是定要拿回的。”

隨主子坐入車輿中,車輦平穩行駛而回,天色似比來時陰了,宛如有瓢潑大雨即將席卷上京。

剪雪未再觀望巷旁景象,回眸之時,瞧主子正閉目養著神。

丫頭疑惑頓生,實在不明其意:“主子為何要幫這赫連岐?”

於此緘默不答,過了良晌,溫玉儀輕啟了櫻唇:“派人盯著,莫讓他出京城,我留他自有用意。”

這位赫連公子不知何故會淪落於無處可居之境,又或是此人本就嗜酒成性,慣於遊走酒館間。

據楚扶晏所言,這人便是晟陵派來的使臣。

若讓此人鬆口結好,解了其燃眉之急,她可一緩那陰晴無常之人的怒意。

回至府邸,她坐於長廊石椅,賞著園中階柳庭花,檀木淡香充斥著百折回廊,難得有上這愜意之感。

廊簷下逐漸掛起水簾,荷塘內波紋漣漪,雨水簌簌墜下,叫她有了一襲困意。

偏院新涼,院中的府奴已不相識,她莫名不想回那屋舍去。

眼下最為迫切的,還是要打消楚大人的疑慮,讓她安寧待於此院落,更為安穩地過完餘生……

剪雪輕步尋來時,見主子已聽著雨聲午憩於遊廊內,趕忙取了一單衾蓋至嬌身玉體,不料這一舉便將她惹了醒。

心底懷有些許歉意,剪雪念及正事,又張望上幾眼,低聲斂息道:“奴婢已從夏蟬口中探得,楚大人囚禁女子之所離正堂不遠,沿庭院一側的竹間小徑便能尋到。”

“那丫頭心思單純,不會有過多揣測。”知主子心有顧忌,女婢深信而言。

消息輕落耳畔,悄然無聲地與雨水一同墜落於心潭。

溫玉儀霎時一醒,眸光不自覺地瞥過那片蒼翠竹枝。

她從然而起,杏眸又望那房門緊闔的書室:“楚大人是否還在牘前勤政?”

仔細憶起方才行過書室所觀之景,剪雪慎重回道:“室內燈火通明,大人應在忙碌著。”

不遠處雕花軒窗隱約映出微光,想必他此時還在為晟陵遲遲未應下的締盟一事而發愁,加之昨夜偏院鬨下的禍事,他應是未有閒心來將她留神。

陰雨綿綿,枝葉被涼風吹得瑟瑟作響,府中下人有條不紊地忙碌,似無人留意那一方竹叢。

言道無人關切,不如說是眾人聽楚大人之命,塵封了昔年過往。

撥開繁枝冗葉,當中現出一條蜿蜒石徑,溫玉儀順著小徑徐行,雨露滑落於新葉,打濕著素色裙裳。

不多時,一間極為隱蔽的屋舍便浮現於陰風之下。

此地不若偏院,常年無侍婢打理,卻是整潔寧靜,鋪展著似錦繁花,恍若曾是被那一人悉心打點。

房舍門扉上懸了一把鎖,淨潔未沾一絲鏽跡。

她依稀能想到他舊時孤寂落寞之影,執著於一隅鏡花水月,最終匿影藏行,無跡可尋。

溫玉儀淺望門上枷鎖,輕然問道:“你可知這屋子的鎖鑰在何處?”

回思著那女婢曾說之語,剪雪恭肅相告:“夏蟬說門上的鎖一扯就落,她曾見大人都是這樣行入屋中。”

枷鎖頓時被扯落在地。

四周枝葉茂盛深處飄蕩起響鈴之聲,婉轉悅耳,清脆悠揚,卻令她背脊發涼,寒意徹骨彌散。

這分明是有人待她步步相循,落入密布網羅。

夏蟬……

她回想著剪雪口中談及的女婢,是夏蟬有意為之,讓她行差踏錯,徹底惹怒那隻手遮天之人。

門楣下的宮燈因疾風而擺,她還未觸及門環,房門已被寒風吹開。

透過屏風,模糊可見梨木床榻懸著金紗羅帳幔,旁側擺置著玉瓷幾案,頗為秀雅的陳設。

跫音連聲逼近,幾名侍從如期穿過修竹而入,快步將她圍困,長劍出鞘聲傳遍屋舍上空。

“何人讓你來的?”

一聲沉冷之音若霜雪寒涼,涼徹入心,所聽者不由顫栗一瞬。

溫玉儀鎮靜回眸,從容望向這抹清冷孤月,淡漠肅殺之息隨風撲麵而來。

一柄銀劍倏然寒光微閃,劍芒直衝白虹。

她鎮然微闔眉眼,長劍已架至脖頸處:“楚大人一念成癡,竟為一得不到的女子癲狂至此。”

她怔愣須臾,想著這養尊處優的楚大人原是也會使劍。

氣勢凜然,英姿絕不輸習武之人,渾然散著不容分毫抗拒之緒。

好吧,之前見綰言,錯將他往好了想,大人還是森冷至極。

“本王問,你受何人指使而來?”

楚扶晏低低哼笑,冷眸洞悉著眸前姝色的一舉一動,手握的長劍毫不留情地偏轉了一分。

似有鮮血從頸處流下。

可雨勢漸大,雨水傾斜飄落在身,她有一霎分不清是雨還是血跡:“妾身一介女流之輩,入不了朝廷紛爭,大人可消去顧忌。”

他仍是窮追不舍,直將她逼進深淵之底:“本王從未與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鶴紋錦袍投落的黑影若黑雲傾壓而下,衣袂翩飛不止,淩厲逼人,無端溢出森森冷冽感。

當下若再道是樓栩探聽,便是要將心上人牽連在內,她思來想去,竟想不出一個令他滿意之答。

“從說書先生那偶然聽得……”溫玉儀輕緩而道,此話卻連自己也信不得。

頸邊劍鋒忽作一偏,凝神之時,她陡然一顫。

那長劍已然刺入剪雪腹部,血液汩汩而流。

他神色疏淡,深眸陰森,引得旁人畏怯,仿佛她再不答,此劍便會貫穿女婢的嬌小身軀。

“不說,本王就先殺了她。”

殷紅浸染裙擺,混著雨水流淌不休,甚是觸目驚心。

溫玉儀極力止著發顫的雙手,輕道出聲:“曾有逃出府的姑娘尋到妾身,向妾身言明了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