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雪行上一步,朝常芸府的侍衛行禮:“我家主子是公主盛邀而來,麻煩稟報一聲,便說是攝政王妃前來拜見。”
一聽是王妃來了,府門侍衛忙退向兩旁,長槍一收:“王妃娘娘請,公主已在府中候著。”
可見這位當朝公主是極為看重此次相見,未瞧她來,已然候在了大殿。
溫玉儀隨奴才沿曲徑走去,步入正殿,見得那天生倨傲之女。
香爐嫋嫋,常芸公主閒散坐於殿椅上,身著金鸞宮裝,發絲由金簪高高挽起,無不透著囂張氣焰。
之前於王府庭園隻望了一個遠影,瞧得不甚明晰,此刻離得近了,才覺公主當真是嬌貴豔麗。
她俯身一拜,正欲啟唇,卻聽蠻橫無忌之聲響起。
“你就是與楚大人拜堂成婚的溫家嫡女?”常芸放肆作笑,傲慢地抬目打量,絕口未提讓她入座之事,“生得溫婉可人,眉清目秀的,可惜大人從不喜你這樣枯燥乏味的女子,你那爭寵的心思還是省了為好。”
心如止水,神色寡淡,她便如是安然佇立,欲聽麵前公主的後續之言。
回想幾日前那道清肅身影靜待於榻邊,端水喂藥照顧得無微不至,常芸便斜睨向此女子:“不瞞你說,本宮前些時日是裝的病。你瞧瞧,楚大人慌張成了什麼樣。”
“不顧你們的洞房花燭夜,也要來為本宮守上一夜,大人對本宮的深情厚意無人可奪……”
“你想來爭寵,簡直是以卵擊石!”
這位奪得盛寵的公主眼角微抬,目光中滿是譏嘲。
溫玉儀眉目間柔意不改,卑順俯首,道得泰然:“楚大人也同我說過相似之言,我不敢有所妄想。”
“他真這麼說?”一時被眸中清麗千隨百順的姿態遏住了話,一臉怫然之色漸淡,常芸不由地拉低了語調。
眸底瀲灩輕漾,溫玉儀緩緩而道:“公主心悅大人,我又怎會不自量力,與當朝常芸公主爭討男子歡心。”
常芸霎時羞紅了麵頰,話語也吞吐了起:“何……何人說本宮心悅他?”
“我不僅知曉,我還知大人和公主……是兩情相悅。”再次回得不緊不慢,她婉言而望。
此事鮮為人知,亦或是宮中的人早就明白於心,隻是無人敢對此妄加評斷。
旁人說出興許會被訓斥降罪,但她如今是楚大人的枕邊人,這般卑躬示弱,瞬間讓這驕橫公主卸下心防。
聽語不禁麵紅耳赤,常芸抿了抿唇,唇畔的譏誚轉為赧意:“單聽你一麵之詞,本宮如何能信……”
她仍立於大殿中央,溫聲道:“大人躺於枕邊時,喚的可是公主之名。”
公主猛烈一顫,端著的杯盞險些晃出了清茶,憶起王府中那一刀兩斷的決絕,心頭微冷。
“過了這麼多年,他仍如當年那般口是心非,將本宮推得遠,卻暗自又念著本宮……”
此般言語激起了一番流緒微夢,常芸不覺黯然神傷。
椅凳上的嬌俏之影憤恨不已,切齒過後,將玉盞摔落於跟前:“你可知,倘若沒有那道遺詔,本宮定會纏著父皇賜下這一婚,擇他為本宮的駙馬……”
府第書室內徹夜未熄的燈火又入了萬千思緒中,她不得不覺著,駙馬一詞與那人極不相合。
他的野心不僅於此。
溫玉儀思索著,卻不想竟將心中所念道出了口:“楚大人心性孤高,不會甘心受困於一方之地。駙馬一職,不適合大人。”
“彆在本宮麵前故弄玄虛,本宮最是厭惡佯裝莫測高深者,”幻夢破滅,常芸凜眉一笑,怒然反問,“那你倒說一說,他適宜何等權高之位?”
像他這權勢橫行之人,分明藏有問鼎之心,若不償其大欲,必定誓不罷休。
他要的,是九五之尊之位……
達其欲望,常芸與他必會有家國仇恨橫於其中,故而他才要斷了此念,以免將來無可救藥。
可公主參不破當中之理,還淪陷於鸞儔鳳侶的情思間,更不知從最初之刻,就已然注定了無緣。
“是我口不擇言,亂說一氣,公主不必放於心上,”她輕然避開此語,正色承諾道,“我和大人未生有情愫,僅是遵照婚旨而行,而今如此,將來亦是。”
常芸雙目睜得清亮,試圖明了這話外之音。
“你所言是指……與他是逢場作戲,絕不會動以真情?”
不置可否,溫玉儀鎮定自若般回著:“大人是有此意,我並非是自討沒趣之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形,我不善去招惹,也不想奪他人所愛。”
“況且,我早有心歸之處,他非我良人。”
她言笑晏晏,雖知與樓栩已是情深緣淺,但此番終是能讓公主定下心神。
“你有心上人?”
常芸似驚訝萬般,凝緊的鳳眸緩慢舒展:“快與本宮說說,你那所謂的良人,是怎樣的翩翩公子?”
見公主眉間憤意緩和了下,溫玉儀坦誠作笑:“天機不可泄露也,公主這下可放心了?”
“雖不知你所說是真是假,本宮確是定心了不少。”常芸忽覺殿中之人知曉得通透,藏匿的心思於其麵前一覽無餘,試探之心又起。
“可一想到你與大人能同床共枕……”
“同床異夢罷了,”她恭敬俯了身,將那被安頓於彆院之事告知,“我住偏院,相隔得遠,楚大人極少召我前往。”
“這些奴婢真是的,王妃來了,卻連茶水也不端上,”清婉女子仍順從而立,常芸柳眉一揚,態度順勢一轉,“翠微,將前些日子母妃送的碧螺春端來,給王妃沏上。”
溫玉儀自不想在公主府多作停留,謙遜而語,便拜退離去:“不必勞煩公主了。天色已晚,再不歸府,我今日無故離府,怕是和大人言道不清了。”
楚大人原是不知她前來此處……
常芸再端起清香四溢的茶水,不作恭送道:“那改日再會,今時本宮便不留王妃了。”
已近黃昏,霧靄低壓而下,望她出了府,常芸揮袖喚來了旁側女婢,眉眼輕挑。
鳳眸半闔,透了些淩厲之色,常芸眸色一變,凶橫開口:“翠微,你派人傳報給楚大人。”
她雖說得好聽,可常芸不信。
“今日王妃刻意闖入公主府挑釁,倚著攝政王妃的身份仗勢欺人,無視本宮,目無皇威,大人再不管教……將來便管不住了。”
“是……”那女婢領命欲退下,深思少許,未忍住悄聲一問,“可王妃適才言,她和大人並無情意在,奴婢見公主還喜悅著,為何……”
“本宮不傻,信不得這些言辭,唯一能信的便是讓楚大人對她嫌惡至深。”常芸默然於心底盤算,要將一人鏟除還不容易,令楚大人深惡痛絕,那人自會消逝得無聲無息。
“大人最忌諱的便是自作主張,無事生非者。”
不論她是否有意退讓求和,推心誠懇,礙眼者自是消失了才好。
消失了,就無後顧之憂。
似懂非懂般思量著,女婢又問:“公主是想從中離間?”
常芸冷聲嗤笑,眼中掠過一絲鄙夷:“本宮和楚大人之間兩情繾綣,還需離間?隻不過她礙了本宮的眼,本宮偏要予她不痛快。”
“公主英明,這王妃若常年待於楚大人身邊,確是礙眼至極。”那女婢跟隨著一扯唇角,讓公主煩厭之人都該被除之。
好在今日順風順水,常芸公主也未行太多刁難,被召見至公主府這一劫數,算是度過了。
溫玉儀平心定氣地出了府,卻見馬車邊立有二人。
車輦本停於巷口拐角,離公主府約莫著有百步之距,她不由自主地慢下步調。
眼見一雙璧人並肩同行,真叫她惹紅了眼。
“溫……”正一張口,樓栩覺此稱呼有些不當,忙換了敬重之稱,“王妃娘娘是從公主府行出?”
她平緩停步,眸光落至一旁的姑娘身上:“樓大人為何在此地?”
樓栩行完禮數,恭聲答道:“與柳姑娘恰經此處,瞧這馬車很是眼熟,娘娘應離得不遠,便想在這候上一會。”
“這位是柳琀柳姑娘,娘娘是見過的。”見她不自覺地瞥望,他忙引見起身側女子。
她確是見過。
這女子實在走運,於地痞手中被他所救,不但保下了清白,還結識了這世上最是正氣的男子。
溫玉儀心感酸澀,隻覺伴於他左右本該是她,本該是……獨屬她的溫柔。
然這一切已化為烏有。
她深知此念名為妒意,卻棄之不去。
於是她隨性寒暄,言道的話都多了一分怪異:“我隻是偶有閒心來拜見常芸公主,未料樓大人……更有閒情雅致。”
“下官與柳姑娘相談甚歡,願結交姑娘為友人。”樓栩像是聽出了微不可察的惱意,若為抱歉地望向那韶顏姑娘。
“樓某有話想與王妃細說,多有不便,還請姑娘海涵。”
柳姑娘亦是個察言觀色之人,辭彆過後便獨自離走:“樓大人儘管相言,民女先行回避。”
此前於溫宅匆匆一彆,他雖發了狠誓,她亦決意割舍。
再遇之時,竟依舊按耐不住悸動之喜。
有意無意地清了清嗓,他似一褪往常的正經之態,如同行了錯事的孩童般,低聲細語。
“暢談了幾番,誌趣有些相投,除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