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晏哥,我知錯了……”項轍知趣地轉眸,連聲哀求著,幡然醒悟此乃眼前男子的用意,特意讓王妃前來摧折銳氣,煞他的狂妄。
“往後我定當不驕不躁,學會虛心禮讓……”
這王府上下的決斷當聽楚大人的,她本欲聽其處置,卻瞧楚扶晏鎮然望來,像是由她定奪。
溫玉儀左思右想,既不能太過僭越,又不可滅大人的威風,便揚聲道:“今日我與項小公子投壺一事不可再作談論,倘若有人敢透出半字,便隻好聽楚大人發落。”
眾人聞言俯首不語,要知楚大人平日是怎般責罰下人,一想便不寒而栗。
最為歡愉且勝意的,當屬項轍。
雖輸了比試,受了教訓,好在如他所願,片言隻語保下了尊嚴。
看這王妃還是較為善解人意,待旁觀之人散去,項轍揚眉笑道:“你這姑娘當真有骨氣,與我所見的鶯鶯燕燕大為不同。也好,原先我覺著,你與扶晏哥極不相配,如今看來嘛……”
“也是不相配。”
他嬉笑著一做鬼臉,心下已為自己所行的不屑之舉慚愧萬分。
“隻不過較我先前所識……配上一點點,”似不情願地再添一言,項轍伸手眯眼比劃,“也僅是一點而已。”
溫玉儀輕淺作笑,黛眉徐徐彎起:“項小公子謬讚了。”
“這也算誇讚?”見勢轉首一望凝肅身影,項轍昂首挺立道,“扶晏哥,你這納來的王妃還真是有趣,我下回再來尋她作樂。”
天色漸沉,落日如霧燈,少年微然行下一揖:“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她笑得如沐春風,客套相言:“已到了晚膳之時,項公子何不留下一同用膳?”
“我已是擾了扶晏哥清幽,若再留著不識眼色,怕是下次入不了這攝政王府……”
行至府門,仍有愧疚在心,少年欲言又止,終回眸賠禮道:“今日多有得罪,望王妃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生澀地道完歉意,轉瞬之間,這青衫落拓的項小公子已然快步離去。
喧鬨已過,園中寧靜,楚扶晏背身而離,落下令人費解的一語。
“耽擱了些許時辰,今夜似乎無法安眠了。”
耽擱……
她這才想起,適才這場鬨劇是擾了他理政,此刻暮色漸濃,他怕是真要通宵達旦……
“主子,大人說這話是何意?”剪雪見其背影行了遠,掩唇私語,“明明是大人自己放下手頭之事,來此園中授以投矢之技,終了怎怪起主子來……”
溫玉儀抬指噤聲,命此丫頭切勿胡言:“莫再多語,以免招是搬非。”
恰逢當下之時,有府婢走上前來行拜,她記得真切,這婢女便是當初不為她送膳的緋煙。
經過上回那般威懾,這緋煙如今倒是對她聽命了許多。
緋煙駐足於石階旁,恭謙稟報:“王妃娘娘,方才有公主府的人來過,見裡頭有旁客熱鬨著,留了一句話便走了。”
“常芸公主來尋的是楚大人,此事不必與我傳報,和往常一般告知大人便可。”
何時那關乎常芸公主的事也來向她稟告,溫玉儀心感疑惑,平靜欲回彆院。
憶起那人醉夢時所言,依稀縈繞於耳,她步履微頓,溫和回道:“大人知曉了,會歡喜上一陣……”
“可公主所邀之人是王妃娘娘。”
緋煙急切相告,又覺失了禮,忙正容而言:“公主邀娘娘去常芸府一敘……”
“我?”
她難以置信,公主避開楚大人,尋她作甚……
萬般篤定地頷首,緋煙照實直言:“千真萬確,公主讓您於明日午後前去府上一坐。”
溫玉儀了然於胸,從容挪步再行:“幫我回言,謝公主相邀,小女會如期而至。”
“是,那……還需稟告大人嗎?”緋煙舉棋不定,猶疑道。
“不必了。”
柔語輕落,她泰然自若般走回偏院裡屋。
散華霏蕤,桃花依舊紛飛如雪,似躲開了燈火,零散飄落於石桌。
拂下幾片桃瓣,她閒坐於桌旁,細思起眼下處境,恍惚間出了神。
總念著歲月安好,與世無爭,她自困一地而居,就如從前深居溫宅那般便好。
然不知何故,她在此總是顧慮上幾分。
許是因他起初的刁難,又或者是他行歡時喚著公主的名,對她的憐惜少之又少……
亦或是,常芸公主會時不時來尋她的麻煩。
她此生終不會有良人出現,隻能對這位大人聽任順從。立於這王妃之位,她便一直是為他賢良溫順之妻。
此地既是牢籠,也是她立命安身之所。
剪雪行來時,瞧見主子正發著愣,俏顏湧上一抹笑意,輕手輕腳地走了近。
負手於身後,剪雪藏緊了手中所攥之物:“讓奴婢猜猜,主子應是在思慮著常芸公主的刻意敬邀,才這般愁眉不展。”
“主子不答,奴婢便是猜對了,”丫頭抿笑,眉梢上的喜色更深,“那換作主子猜上一猜,奴婢帶來了何等好物。”
驀然一攤手,剪雪拿出的竟是幾塊糕餅:“主子最為喜愛的棗泥糕。”
溫玉儀順勢一看,容色驟變,環顧左右,又盯回麵前的棗泥糕。
“你是從何處……”
她詫異得一愣,心知肚明此糕點是何人所送。
能知她這等喜好的,也唯有那皎潔明澈之人。
“奴婢不說,主子也知是何人送來的。”
剪雪喜出望外,將手中熱乎的糕餅遞出:“這世上最知娘娘者,非那位公子莫屬。”
小心謹慎地收於袖中,溫玉儀怕得慌,恐此事被楚大人發覺,又惹其一身不悅。
於街市,於溫宅前的訣彆之景還曆曆在目,分明已與他道了清晰,他也已然發了毒誓,而今竟去買了棗泥糕,還無所畏懼地送到王府來……
而這糕點正是她的最愛。
起初之刻,她便是在一肆鋪前候著買上些棗泥糕,才與他得以相識。
現下是她瘋了,還是他執迷不悟……
回了雅房,她才敢從袖內取出,沉思默想,長歎一息:“這是城南最有名氣的糕點鋪子所賣的棗泥糕,若想買得它,可是要候上半日。”
深知這一人不可再念,不可再思,可知樓栩仍將她記掛在心。
靜若安瀾的心湖便不受控地蕩開漣漪不斷,她欣喜若狂,煩雜之緒已風吹雲散。
“樓大人說是順道路過才買上一塊,道得那般輕巧,奴婢險些信以為真……”剪雪訝異萬分,覺此情意是無人可匹敵。
“樓大人的心意還真是日月可昭。”
“主子不憂愁了?”忽見主子笑逐顏開,丫頭隨之歡喜,“看來能讓主子歡愉的,唯有關乎樓大人的言行之舉了。”
溫玉儀闔上房門,再將軒窗關得嚴實,未敢疏忽一處:“你莫胡說,此舉太過失妥,若被他人嚼了舌根,壞了楚大人的名望,後果絕非你我能承受。”
解開包著棗泥糕的油紙,她凝望片霎,輕嘗起方糕:“今後見了他,你替我道個明白,這送糕點一舉實在欠妥,不可再行。”
“主子放一百個心,樓大人自有分寸。”剪雪喜眉笑目著,想樓大人行事從未出過差池,安心落意道。
“他向來思慮周到,定能明了主子顧慮何在。”
可主子僅是品嘗了一口,便又將之原封不動地包好,輕放於桌案,眼底掠過的微光黯淡了下。
“糕點味美,主子怎不吃了?”笑靨微僵,剪雪忽地迷惘。
溫玉儀唇角輕揚,淺淺落下少許苦澀:“我一人吃不下這麼多,要不你也來嘗嘗?”
“奴婢縱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品嘗樓大人贈與主子之物,”聽罷,丫頭急忙擺手,即使有過人的膽量也知太是妄為,“主子若是困了,奴婢先將這糕點收著。”
嘗過這棗泥糕,方才的煩緒已消了大半。
溫玉儀遙望浮雲間的縹緲玉盤,泛冷月色灑於青瓦,意緒又感清醒了幾分。
“是我多慮了,公主召見我,無非是怕我奪了楚大人的恩寵,”心上安寧,她如釋重負道,“我隻需讓公主安定下心緒,公主不會作何為難。”
即便是挑釁,她又何從懼之。
窗邊簾幔被輕盈放下,她一解發簪,吩咐丫頭熄了燈火:“被你一言,還當真乏了,那便就寢吧。”
明月流光徘徊於遠處高閣,遙照巍峨玉宇瓊樓,雲煙漸次消褪,唯留冰一般的寒輝。
街巷中朱窗半開,涼意散儘,翌日陽和方起,城中深巷已有車輦趕路而行。
微風拂過車幔,吹動起一角,撩出幾縷婉色。
“主子,前麵就是常芸公主府了。”
剪雪遠望府邸,碧瓦朱甍,高門容駟,好是氣派。
輿內女子聞言喊住車夫,馬車一停,她便款步而下:“馬車在此停歇,剩下的路,我步行著去。”
再怎麼說也是身居王妃之位,走道而去太為壓低了身段,剪雪跟步在後,悄然沉吟:“主子已是當今攝政王妃,麵對的雖為公主,也未必要這般降自己威風……”
“公主乃金尊玉貴之軀,論君臣尊卑,我自是要行得當之禮。”溫玉儀行色柔緩,順著馳道走去,隨視線中的府殿展於眼前,步履徐徐止住。